他有些失望地回过头，拿起捡来的枯枝往火堆里添。</p>
有些枯枝长了些，被他折成两半，木刺往掌心伤处扎，刺痛让他下意识手握成拳，握得很紧，像是想通过按压缓和疼痛。</p>
这细微的举动被用余光偷窥的陆逍看进眼里，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差点就啪的一声捂住嘴。</p>
陆逍习惯在这种时候假装无所谓。</p>
是顾青远先要抛弃他的，习惯被抛弃的人特别有经验，要在被遗弃的最后一个画面，表现出自己冷漠高傲的假象。</p>
他跟顾青远谁也不看谁，几乎是背对背的姿态在冷战，这种角度斜眼去观察顾青远的手，陆逍眼睛快斜得抽筋了。</p>
看见老痞子拳头捏得死紧，指关节抵在地上，原本凝结成血痂的伤口被挤裂，血顺着指缝凝聚到指关节，往接触的岩石地板上蜿蜒出细细的血流。</p>
真是要了陆逍的命了，忍不住，只能抛弃尊严先认输，他一把抓起顾青远的拳头，气急败坏地凶他：“快松开！傻子么你？”</p>
“谁傻？”顾青远不甘示弱：“顾某竟然被沙尘暴中钻进坑里的人嫌傻了？”</p>
“我只是情急中缺乏经验没多想，又不是自己想找死。”陆逍把他手指扒开，把自己掌心轻轻覆上去，抬眼嫌弃地看他：“不像你，受伤了还死命折腾伤口，想见阎王吗？”</p>
顾青远哼笑一声，这点伤阎王大概不肯见，他一身绝顶功夫，剑伤内伤没少挨过，又不是皇宫里的娇皇子。</p>
不过转念一想，这点伤或许能吓唬吓唬小骗子。</p>
宫里的爷们不都娇气么？练武的时候，顾青远偶尔踹小师弟一脚，薛遥都能鼓着腮帮子跟他翻半个月白眼。</p>
好一阵子顾青远都误以为薛遥有斜眼的病症，但看见薛遥每次注视陆潜的时候，都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灵动异常，顾青远才慢慢琢磨出，这家伙是跟他置气呢。</p>
不准他踢陆潜！</p>
但这些贵族小爷们都特别含蓄，有事不爱直说，就给你个斜眼，让你自己体会。</p>
兴许小骗子现在心里已经在捂嘴了，就是没显『露』出来，还需要再“鼓励”一把。</p>
顾青远玩心一上来，想看小骗子为他捂嘴，突然就抬手扶额，虚弱地晃了晃身子。</p>
陆逍果然藏不住惊慌，一把抓紧顾青远手腕问他：“你怎么了？”</p>
“不知道。”顾青远低声开口：“头晕得厉害。”</p>
“能不晕吗！血流多了身子虚。”陆逍把顾青远胳膊绕在自己后颈上，想扛他站起来：“快走，咱们回营地，让军医给你补一补身子。”</p>
他刚勉力站起来一点，又被顾青远一胳膊压坐回地上。</p>
“不能走，等天亮。”顾青远一收胳膊，把陆逍捞到身边，在火堆旁乖乖坐好。</p>
“这里离咱们遭遇沙尘暴的地方不远吧？”陆逍急道：“回营的路我是认识的，带上火把，冷熬一熬就过去了，不能在这儿耽搁，白天行路更废尽力，汗流多了渴死都说不定。”</p>
顾青远摇摇头：“沙漠里的蛇兽多半昼伏夜出，它们的眼睛比咱们厉害，用不着火光，会发热的东西它们都能看得见，你还点火把？是想试探一下顾某的实力是否足以抵挡整片大漠的野兽？顾某一人尚可脱身，有你则未必。”</p>
陆逍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想辩解自己的实力不至拖他后腿，却又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正琢磨着反击的言辞，顾青远忽然把他按进怀里，缓缓倒在火堆旁。</p>
陆逍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支撑不住昏倒了，慌张地抬头去看，才发现老痞子一脸惬意地闭着眼。</p>
“你干嘛？”陆逍急道。</p>
“睡觉。”顾青远垂眸告诉小骗子：“到了深夜，洞里都会冷得结霜，顾某勉为其难，帮你捂一捂。”</p>
“本王用不着你捂！”陆逍脸有些红。</p>
“那顾某用得着你捂。”老痞子不要脸的把暖宝宝当暖手炉，紧紧按在怀里，一屁八个谎的吓唬他：“哎呀，血放多了，浑身发冷，嘶……腿直打哆嗦。”</p>
陆逍一听，吓得眼睛睁圆了，挣扎的动静也小了，但还不甘心着，小声嘟囔：“你冷，我就给你再生一堆火。”</p>
“火哪有人热乎？我也不能抱着火睡觉。”</p>
陆逍还觉得怪怪的，咕哝着不让抱。</p>
顾青远一冷脸：“不听话？那让你救命恩人冻死算了。”说完就把手撒开了。</p>
陆逍气鼓鼓地不动了，当个委屈的暖手炉。</p>
但顾青远不像刚刚那样抱他了，陆逍抬眼一瞪，突然凶巴巴地伸手，反抱住顾青远的腰。</p>
他搂得紧紧的，脸贴在顾青远肩膀上，气呼呼地表明立场：“哼！”</p>
他是勉为其难抱老痞子的！</p>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青远低头质问陆逍：“让你抱还委屈你了？顾某在江湖中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多少侠女想抱，都没机会。”</p>
“快睡吧你！”陆逍咆哮。</p>
“那不行。”顾青远扬起下巴：“顾某从不强迫人，不想抱，咱就各睡各的，不要同床异梦。”</p>
陆逍猝不及防被逗笑了：“别『乱』套词儿，什么叫同床异梦？”</p>
“差不多就那意思。”顾青远想了想同床异梦的反义词，解释道：“想抱着我睡，就得跟我同心同德，情投意合。”</p>
情投意合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下，震得相拥的二人猛然震颤。</p>
随后是一片死寂。</p>
顾青远感觉这次用词确实欠了些准头，怪不好意思地，低头想打个哈哈混过去，不料看见怀里的小骗子整个涨成了一颗小洋葱，脸红得发紫，一双小鹿样漆亮的眼睛绝望地睁圆了，就那么不知所措地靠在他肩上。</p>
小骗子大概是觉得被冒犯了的，但他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如果忽然推开他给他一巴掌，那就也太像个大姑娘了，反而加深了“情投意合”四个字的力量，所以他想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揭过去，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p>
顾青远被陆逍的紧张感染了，本来没想歪，现在被捆绑着一起歪了，渐渐就感觉胸口发烫，跟陆逍贴在一起的身体部位更加烫，这般冷得结霜的山洞里，愣是给他烫出一脑门细汗。</p>
【3月2日补充番外】：</p>
顾青远正跟莫名袭来的燥热奋力抗争，窝在他怀里的“小暖炉”却没事人一样拱了拱脑袋，低头捡起他手掌，又开始轻轻吐气，往他掌心吹风，想用清凉与『骚』痒抵消一点伤口的疼痛。</p>
没有“情投意合”之前，顾青远还觉得吹着怪舒服，现在不行了，小骗子每吹一下，他心头火就旺盛一丈，立即闭着眼睛运气，往头顶『逼』出内力，来降心火。</p>
陆逍没察觉老痞子头顶像蒸笼一样冒热气，本来心里还因为那句“情投意合”臊得火辣辣的，一看见顾青远手上的伤口，就什么情绪都没了，一心只想给他减轻疼痛。</p>
剑客的掌心硬如金铁，剑柄磨砺出的茧子像是有生命，不会蔓延过指节纹路而影响手的灵活，就像是刚好给手掌穿上灵活的铠甲，于是伤口都嵌在最脆弱的关节纹路里，一握拳就会流血。</p>
那纹路里还能看见没被血『液』冲洗出来的砂砾，陆逍眉头皱紧了，他要找到干净的水，把伤口洗干净，但沙漠里水比营地更难找。</p>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这位绝顶剑客弄伤自己握剑的手，于是抬头疑『惑』地打量顾青远。</p>
顾青远也结束了“自体散热”，淡定地垂眸与陆逍对视，“看什么？”</p>
“你很想救我。”陆逍不自觉捏紧了顾青远的手。</p>
“顾某奉命护你周全，自然要救你。”</p>
陆逍皱眉争辩：“你骗人，你根本不在乎七弟的命令，你是自己要来保护我的。”</p>
顾青远一扯嘴角笑起来：“你怎地如此自以为是？”</p>
“你就是！”</p>
“好好好，我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来保护你，行了吧？”</p>
陆逍看他承认了，便松了口气，平静地问：“你想要什么？”</p>
顾青远一挑眉：“我想要什么？”</p>
陆逍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替你像七弟请赏。”</p>
顾青远一愣，眉间有怒气转瞬即逝，却好脾气地回答：“你的命值什么赏赐？顾某是山里出来的村夫，没见过世面，不会开价，能给点提醒么？”</p>
陆逍想了想：“看你想要加官进爵，还是钱财田产。”</p>
“要钱财，你能给多少？”</p>
“你想要多少？”</p>
“你能给多少？”</p>
陆逍没跟人讨价还价过，有些尴尬地想了想：“十万两，够不够？”</p>
顾青远哼笑一声：“你一条命就值十万两？”</p>
陆逍一皱眉，忙辩解道：“想要多少你自己开价，若是朝廷不给，我可以自己给你筹。”</p>
“怕你筹不起。”顾青远一手撑地，搂着陆逍坐起来，抬起手，想要擦去小骗子脸上的尘土，又怕手指上的血污沾染他的脸，便翻过手，用手背刮蹭，把小骗子收拾得七成干净，才认真地继续道：“整座皇宫送给顾某，也不值你的命。”</p>
陆逍一惊。</p>
他二十年人生听过无数赞美和奉承，竟不值眼前这句万分之一。</p>
脑子里虽还在想，这江湖浪子为何如此哄他，心里却没骨气地乐开了花，花开得太盛，顶得他鼻腔钝钝的酸，让他忍无可忍地失态回应：“你放屁！”</p>
顾青远清朗得笑起来：“皇宫里的君子礼仪，是这么教你跟救命恩人说话的？”</p>
陆逍不晓得跟谁生气，转身就爬开去，离老痞子三尺距离，别过头凶悍地低声开口：“我的命值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好，他们也不让我上前线指挥，好不容易争取到运送淄重，还被沙尘暴埋了。我就是个废物，搁哪儿都派不上用场，十万两买的是你手上的伤，不是我的命。”</p>
“你想派得上什么用场？”顾青远好奇地问他：“以一敌万力挽狂澜，还是单枪匹马取契丹王项上人头？”</p>
陆逍侧头看他：“你笑话我？”</p>
“我只想知道你在想什么。”顾青远说：“你是天潢贵胄，来战地督战，已经给了前方将士莫大的鼓舞，此前你苦心整理的战略和绘制的地图，在前线也都派上了用场，你还想做什么？”</p>
陆逍低下头：“这算什么？要是大哥或者七弟在，一定做得更好，七弟或许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单枪匹马取契丹王项上人头。”</p>
顾青远问他：“你亲自参战，是想证明你跟你弟弟实力旗鼓相当？”</p>
“不是，我要代我弟兄打赢这场仗，为父皇雪耻。”</p>
“你在后方提供支持打赢仗，就不算雪耻了？”</p>
“这不一样。”陆逍不想被刨根问底，别过头不看顾青远。</p>
“哪里不一样？你七弟就算能单枪匹马取全契丹将士狗头，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愿意拿整座皇宫换他，愿意拿皇宫换他的是他爹娘、他兄弟、还有他的薛遥。我说小骗子，你仔细想想，这些愿意换他的人，是因为他有单枪匹马取全契丹将士狗头的能耐，才愿意换他的吗？”</p>
陆逍落魄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继而缓缓转头，茫然看向顾青远。</p>
顾青远抿嘴一笑，淡淡开口：“你心里有答案了是不是？你知道你愿意换你弟弟，不是因为他有能耐，哪怕他瞎了聋了缺胳膊断腿废在家里，你也愿意换他，因为你爱他。”</p>
顾青远蜷腿站起身，靠近两步，单膝蹲跪在小骗子跟前，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进他眼睛里：“爱你的人从来不是因为你有多大能耐而爱你，你能带给别人的回报，你自己根本看不清，”他朝小骗子摊开手掌：“就比如我亲手刨你的时候，想得到的是让你起死回生，不是十万两白银或者加官进爵，现在你醒过来了，还轻轻给我吹手掌，这是额外收获，我赚了，请再多吹几下。”</p>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小骗子的下巴颏坠入顾青远摊开的掌心。</p>
陆逍无声的低下头，双手抓住他手掌，轻轻吹了两下，泪水都滑出眼眶后，视线变得清晰，他又看见伤口夹缝里的细沙，大脑空白了一瞬，陆逍低头『舔』进伤口，用舌尖将顾青远伤口中的砂砾温柔地推出去。</p>
顾青远感受到掌心湿润的滑动，身子瞬间一阵，刚平复的燥火再次涌遍全身。</p>
……</p>
『舔』完伤口，陆逍兴奋地抬头对顾青远笑：“这样就干净……嗯？你头上怎么在冒烟？” 161</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