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枝出阁这晚, 柳氏舍不得女儿, 关在屋子里偷偷的掉眼泪, 罗氏专程过去安慰她。等罗氏回来时, 天色已黑。曲曲折折的长廊上, 挂满大红灯笼, 随着秋风摇曳, 忽明忽暗。
罗氏闻着满园桂香,身形单薄,手指觉得有些冰凉, 下意识握了握。表情温和的问身边的丫鬟:“国公爷可回来了?”
丫鬟提着灯笼,回话道:“……国公爷刚回府便去了书房。”
回来就好。今日那小厮前来禀告了什么事情,之后萧淮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下午又出了一趟门,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罗氏一听, 便也未急着回房,先去了萧淮的书房。
她过去的时候, 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淮正坐在太师椅上, 身上穿得是武官朝服, 手握铁枪, 正用汗巾轻轻擦拭枪头。
这杆铁枪随萧淮出生入死二十载, 曾见证过他的丰功伟绩。但凡有心事时,他便会低头安静的擦拭铁枪。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烛光熠熠, 照得成熟男子的脸庞沉稳如山,连那左侧眉角的疤痕都柔化不少。
罗氏轻轻走过去, 唤了一声:“国公爷。”
萧淮低声嗯了一声, 起身,将擦拭的锃亮的铁枪放到架子上。
男人的背影高大,罗氏抬脸看了一会儿。萧淮转过身时,便见他在看自己。自小习武、粗枝大叶的武将,很少懂得怜香惜玉,罗氏温婉体贴,萧淮固然爱惜,却终究不似那等细致体贴的男儿,与她相敬如宾,已然算是做得很好了。萧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不管多晚,她总是要等他的。罗氏回道:“妾身想来看看国公爷……今日五丫头出嫁,国公爷可是想起年年出阁的时候?”
年年。想到那稚气的小女儿,萧淮的眉眼稍柔和些。没想到他曾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叛军,如今他们萧家女儿,一个个都嫁了过去。
新帝,开国重臣……
罗氏就说:“有些话,兴许妾身不该说的。只是妾身以为,那新帝似是对年年十分不错,新帝登基,虽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如今大局已定,且若是日后年年能生下皇上,那咱们萧家……”
萧淮皱眉。
本就是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夫妻六七载,她如何不懂他的心思,登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罗氏轻轻垂眼,道:“妾身只是心疼年年。”
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不想看着他做任何冒险之事。
萧淮明白她是关心自己,声音温和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先回去休息。”
罗氏点头,正欲虽萧淮一道出去,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习武之人反应迅速,萧淮长臂一伸,立刻扶住了她的身体。
见她清秀脸颊略显苍白,才皱眉关心道:“怎么了?”罗氏瞧着虽然纤弱,可身体一向好,嫁给他之后,有时候还会跟着他学些强身健体的招式。
萧淮虽然粗心,却也知晓身体的重要性,便连夜去让人请大夫。而后才诊出,罗氏已有两月身孕。
……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萧鱼正在赏菊,又让春晓春茗摘些桂花,到时候酿桂花酒。听的元嬷嬷满脸欢喜的来传喜讯,萧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
元嬷嬷点头,说:“那还有假?国公府刚传来的消息。”元嬷嬷是萧鱼生母顾氏陪嫁,先前罗氏进门,也曾担心这继母会对萧鱼不好。可这么多年过去,元嬷嬷早已对罗氏没有任何偏见。且进门七年,至今尚未有子嗣,于顾氏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虽是好事,可于罗氏个人,却是遗憾。
帝王正从御书房出来,只由何朝恩一人跟随,远远的,就看到那姹紫嫣红中间,那一抹最艳丽的娇色……赏心悦目。薛战先前未近女色,与大业未成固然有关,还有一部分,便是数年前心里留下的阴影。
那样娇小无害的女孩儿,却让他那么疼。
本是心存报复,想着定是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可再见她时,见她容貌娇娇、玉容怯怯。一袭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坐在床畔,肩膀瘦弱,看上去还那么小……他堂堂雄伟男儿,如何与一个小丫头计较?便罚她替他生儿育女罢。
见她笑靥如花,薛战只觉得神清气爽,阔步走了过去。
何朝恩跟在帝王身后,原是低着头的,在听着帝王的脚步声,才略微抬头,静静望了一眼。
薛战高大身躯立于萧鱼身畔,音色粗狂的问:“何事这般高兴?”
萧鱼是真的欢喜,满脸堆笑。年轻的女孩儿,若是有什么欢喜之事,总是希望与人分享的。便与他说了她继母罗氏有孕之事。
原是要他与她一道分享喜悦,却见面前男子,听了之后倒是没有赏脸露出几分笑意来,而是喃喃嘀咕了一句:“岳母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罗氏因守孝错过了适婚年纪,出阁嫁与萧淮时,年纪已经不小。这会儿已为人妇近七载,如今怀孕,也算得上是老蚌生珠。虽是大了些,却也没什么打紧的。萧鱼入宫前,就曾在列祖列宗前求过,保佑罗氏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样他父亲也会欢喜。如今这么快应验,萧鱼当然高兴。
抬头,见薛战皱眉的模样……
他这是什么表情?
便与他说:“母亲还年轻呢。”
晓得她护着家人,薛战也不和她计较,只望着她灵动眼眸,如湖水粼粼,便低头去看她。想近一些看看,她的眼睛里是不是装了整片湖的湖水,怎么能这么好看?
萧鱼没注意,也习惯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母亲有孕,臣妾想去趟元华寺替母亲祈福,皇上能否应允?”
薛战道:“既是皇后想去,朕岂有不应允的道理?这样好了,朕那日陪你一道去,可好?”
他不是每天都挺忙的吗?这几日还忙着要抓什么人……到底是心中太过欢喜,萧鱼觉着他一道去也无妨,就含笑点头道:“嗯。那臣妾待会儿就让元嬷嬷准备准备。”
……
元华寺香火鼎盛。薛战着一袭便袍立于萧鱼身畔,高大英伟。帝后来此,其他香客自是避让。萧鱼预备进去,便见有人急急匆匆过来向薛战禀告事情。
男人穿一袭飞鱼服,年轻高大,气质沉稳。萧鱼认得。
就是那日才帝王才刚召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希忠。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