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五十郎本来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只是在自己的胸口蒙了块锅底。脖颈上护了块铁皮。
然后准备跟着大家一起去地下室避避。
刚迈了一小步,就给大夫人给挡了回来,眼泪汪汪的挥手,道:“苏姑娘放心,你安心的去吧,我们在地下绝对不拖你的后腿。”
五十郎一口气憋住,差点没有提上来。
这话说得,真崎岖,好像在说,啊,你放心的死翘翘吧……
然后气闷的回到空荡荡的前厅,桌上大大小小的碗里都盛上了黑狗血。临门的地方还放上了一桶。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整个山庄一片死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拢起了薄薄的雾,一切都渐渐的看不真切起来,五十郎胆怯的瞄了瞄月亮,突然发现连月亮也带着圈毛绒绒的光圈,这样的月光显得格外的冷,好像整个月亮都是冰做出来的。
有这么一瞬,五十郎感觉到了一丝渗人的视线,极为渴求的盯着自己。
恶心而垂涎的看来……
好像在打量自己的口中食一样,一点一点的,从头到脚的窥探,直看得人汗毛也倒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吞进某个生物的肚子里一样。
但是一旦回头看去,一切都又恢复了正常。
雾蒙蒙的黑暗中,除了微薄的月光,便是蒙胧。
萧五十郎愣了愣,从心底升上一股凉气,手脚都被吓的冰凉的。终于扛不住,转头就往密室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那把大夫人的青锋剑随着她的跑动一下子一下子打在她的屁股上,让她又害怕又恼火。
“喂,开门,我要进去。”五十郎压低了声音。
裏面毫无声息,突然咔哒一声,清脆的铁器相碰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虽然小,却让五十郎彻底变了脸色。
他们太没有道义了,居然从裏面拴上了门闩。
五十郎的心顿时慌乱起来,起先,她以为自己如果实在抗不住,是可以溜回地底的,大不了丢脸一回,怎么来说,都有生还的希望。
但是她忘记了山庄的人,已经将她视为了如同神佛的驱鬼女天师,苏若若。他们以为只要不拖累苏若若的后腿,便是帮助了她。
多少年来,以他们的江湖经验看,如果两人对博,专心致志之下,一旁有人助威,反而会让所关心的人产生了依赖感,从而威力减半,如果助威的人功力再弱一点,那么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对方的命门,从而拖累对方。
他们是以自己的经验做出了判断。
但是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萧五十郎,并非一个驱鬼的好手。
五十郎定了定神,解下腰间的青锋剑,抱在怀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在烛台旁边又点上了两根蜡烛。
整个大厅立刻又亮了许多。
烛光将屋里的影子不断的拉长缩小。
以往的亮光或许能增加人的安全感,可是现在的情形下,明晃晃的大厅却更加诡异,厅里的亮和厅外的黑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更加显得厅外黑洞洞,雾蒙蒙,从大厅的排开的木门看出,那外面像张了许多黑黑的口,等待五十郎的靠近。
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刮过来,大厅里的四支粗蜡烛都闪了闪。
五十郎坐在桌后,抱着宝剑,看着桌上一碗碗的黑狗血,思绪万千。
虽然,自家一向奉行无神论,但是,这裏到处透露这诡异,一切都与平常的现实背道而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世界这么大,难保不会存在某个生灵,万一果真那样,需要防备的还是要准备好。
想到这裏,五十郎站起身,举起一碗黑狗血,吞了一口,含在嘴裏。
她不打算到处乱跑。
从现在过去,只要熬过最初的四个时辰,便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听庄里的其他人的描述,只要到了那个时候,听说就会万事大吉了。
所以,只要坐在这裏静观其变。
即便是万一有了变化,也可以出其不备的喷出黑狗血。
那口狗血含在五十郎的口里,时间长了渐渐的和她的唾液混在了一处,五十郎天生神经粗犷,抱着剑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是静悄悄的一片,忍不住,就头点桌子,打起盹来。
睡到正酣的时候,习惯性咽口水,咕咚一下,将一口的黑狗血悉数都灌进了喉咙,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部都吞下了肚子。
黑狗血的腥粘让五十郎的脖颈里哽了好长一段时间。
五十郎眼泪汪汪的拼命吞口水,才将嘴裏的腥味去掉一点。她却不知道,因为打盹点头,黑狗血有不少已经顺着她的嘴角蔓延出来,将她的下巴都染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红。
灯光一照,满嘴猩红,说不出来的恐怖。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风突然紧了起来,屋子的外壁突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挠墙声,一开始,声音低低的,到后来,简直是肆无忌惮的挠。像挠在人的心上面,一下子一下子的惊麻。
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再挠一挠,那屋外的东西就能将墙壁挠出个洞,钻了进来。
五十郎刚刚抱着剑,进入梦乡,就给挠墙的声音给惊醒了。
她本来就有下床气,往常被打断美觉的时候,肯定会气急败坏,萧家那么多口人,没有一个敢在五十郎睡醒的时候搭话。
猛的一醒来,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五十郎因为被打断了美梦,而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把挠墙的那位就地正法。
于是,五十郎豪情万丈的站起,提着剑,就跳出了大厅之外。
大厅外,雾气正浓,比傍晚的时候,浓上十分,搅着黑夜的暗,更加让人心生惶然。
然后,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刮过,将举剑发怒的五十郎彻底给刮醒了。
白天的连廊和台阶都在黑蒙蒙的夜里隐去了踪迹,屋子对面的竹林被风压的低低,梭梭的响,有几支甚至像是有灵性的爪,向五十郎的方向伸来。
五十郎的冷汗嗖嗖嗖就冒了出来,连脚板底都湿漉漉的。
提着剑,僵直着身体,头一点一点的看向发出挠墙声音的墙壁那一侧。
墙边果然有东西!
五十郎一回头,那挠墙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她看见墙壁的那一边,立着个黑蒙蒙的影子,有一人来高。
黑乎乎的一团,看见五十郎眼睛瞄过来,缓缓地向她贴了过来。
越靠越近,越近越是诡异……
五十郎脑中的弦啪的一声,彻底绷断,转身狂奔起来,一边飞奔,一边举剑乱挥,目标是大厅门前的那桶黑狗血。
她不跑还好,这么一跑,后面的黑影也跟着黑乎乎的飘来。
脚都不带点地的。
速度极快的冲了过来。
眼见着大厅前的桶只有一步之遥,那团黑影终于在五十郎的身后停了下来,五十郎头也不敢回,身体僵硬着立在桶前,不敢回头的原因是,那团黑黑的影子,静悄悄的立在自己的身后,不声也不响,眼光灼灼,像两把冰冷的利剑一样向自己的背射来。
她僵直的站在桶前,抖抖的握住青锋剑,然后,思虑再三,狠狠心,咬咬牙,将头一点一点的转了过去。
因为靠近了大厅,烛光微弱的泄了些出来,忽明忽暗的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满下巴的血渍照的更加狰狞。
那团黑影站在原地,许久不动,见五十郎看来,缓缓地抬脚迈了过来。
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渐渐的走到了有烛光照着的地方。
他的轮廓慢慢的显了出来。
黑衣如夜,衣服的下摆用淡金的线勾了朵怒放的雪莲,头发似绸,简单的用一跟白玉簪挑起部分束在头顶,余下的都披散在肩后,精瘦的身材,高挑挺拔,在后背斜斜的背着三把宝剑,两青一金。
面寒如冰,脸白如玉,一双黑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闪亮黑遂。
居然是个极为俊朗的少年。
他的眼光在五十郎狰狞的嘴巴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向下游动,落在了五十郎手里的青锋剑上,皱了皱眉,问道:“剑?”
声音带着磁性,悦耳动听,可惜用的字过分简洁了点,让人摸不到头脑。
五十郎见他皱眉,三魂七魄立刻飞去了一半,口水弹到了嘴巴边,就差从嘴角掉下来。烛光下,少年的眉似道弯弯的柳,微微一皱,居然将他原本冷峻的脸,变得生动了几分。
于是,她极为淑女的向少年咧嘴笑了笑,嘴巴里猩红一片,烛光一照,惊心动魄。
像个刚吸完人血的鬼魅!
少年的眼眸闪了闪,嘴角一撇,也回她一个冷冷的淡笑,伸出修长白皙的指,闲闲的捏上了一角衣袍,撩高半寸,状若优雅的迈了一步,突然,一个甩腿,将五十郎一脚狠狠的就踹了出去。然后,极为优雅的落脚,弹袍,动作高贵雅致,仿佛刚刚只是撩了袍子,整了整妆容一样。
嗖,五十郎被他狠狠地一踹,像道流星一样,带着风哨,横过半个别院,重重的向竹林砸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不知道砸在什么上面,软绵绵的,带着清脆的各崩一声。
“身份?”
冷冰冰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长长的一把古剑从五十郎的头顶指了下来,松松的滑在五十郎的脖颈处,黑衣的少年,眼睛落在了五十郎滑出的血玉上,微微一怔,片刻间又恢复了面无波澜的样子。
真他妈的帅,抬个脚都那么的优雅,五十郎的心小鹿乱撞,完全的一派发春的迹象。
她的眼睛迷朦,嘴唇微张,一脸的痴迷样。
黑衣少年满脸不耐,剑尖又送出去几分,抵在五十郎的脖子上,凉冰冰的,将五十郎迅速的拉回现实。
“我是来驱鬼的,”五十郎双爪抱头,眨巴着眼睛,眼泪汪汪的瞄他,一副举白旗的样子。
然后用最为妩媚的表情瞄向剑的主人。
“起身,”黑衣的少年面无表情的收起来了剑,将剑反手很轻松的一插,走在了前面,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着五十郎伸出一根指头,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说:“一百两。”
五十郎顺着他的视线向自己的屁股底下一瞅,差点泪奔,果然是一百两……自己的屁股底下躺着二夫人刚养了两个月的白毛小犬,市价……一百两。
“不能这么算的,如果不是……”话说了一半,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黑衣的少年身形明显一僵,然后转身,将手缓缓的,缓缓的举起,然后落在身后的剑柄上,目似冷铁,寒滋滋的射来。
五十郎立刻讪笑:“我来赔我来赔。”
心裏的小泪哗啦啦的流。
一百两,自己翘家以后,就没有看过这么多的银子。
要出人命案了!
“你……”黑衣少年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脚,脸微微的侧,带着那垂到腰里的头发微微的小幅度的甩动了一下,然后,并不回头,冷冷道:“跟过来。”
不是邀请,也不是商量,完全一副命令的口吻。
五十郎的心裏立刻升起一种很膜拜的感觉,虽然他的口气冷冰冰,毫无人类的情感……,但是出奇的让自己的心就这么定了下来。
五十郎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一边小跑,一边搭讪,一扫刚刚的惊恐之感,“兄台,您贵姓啊,您妈贵姓啊,您……”
刷,一道寒光掠过,将五十郎的发尾削去半寸。
黑衣的少年,嘴角微微的抽搐,好半天,从嘴裏挤出两个字:“闭嘴!”
就像一千只青蛙,呱呱呱的跳过,这种感觉,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是这么个惜字如金的人。
而且,五十郎的声音一向又大,在这么静谧的夜里,一句话,一句话的蹦出,清脆的像嚼萝卜干。
被剑止住的五十郎,含情脉脉的看向黑衣少年,嘴角露出迷糊糊的笑,两眼冒出爱恋的火花。
太他妈的帅了,拔剑拔的超级销魂,眼睛瞪的超级的料峭。
那小嘴抿的,那小眼冷的……太有味了!
被习惯虐者恒自虐……五十郎大概有天生的被虐倾向。
从这一刻,五十郎做出了一个影响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决定。
调戏他,追上他,然后……让他活在自家嘈杂的氛围里,崩溃他……
乐呵呵的,五十郎的笑变得更加迷蒙。
黑衣少年瞄了她一眼,暗暗的,悄悄地,浑身打了个寒颤,然后缓缓地收回了剑,继续一言不发的跑在了前头。
五十郎笑眯眯的跟在他后面。
心裏甜丝丝的,有了目标的人生,一片光明!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默默地走过连廊,准备跨入客厅。
突然,黑衣少年停了下来,用剑挡住了五十郎,头微微的侧了侧,道:“留下。”
话说的没头没尾。
五十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掠身飞了出去,像朵黑色的雪莲,绽放在蒙胧的黑夜里。
他飞出去没有多久,突然,嘎吱嘎吱的挠墙声再次响起。
这次挠的更急了点,五十郎站在大厅里,越听越害怕。抱着青锋剑抖抖索索的。
一面挠,一面有着粗粗的喘息声。
那种被当作食品的感觉又出现了,五十郎一面倒退,一面抱紧了青锋剑。
“喂,你在不在外面。”五十郎一面退一面压低声音问,声音抖抖的,突然和黑衣少年分开,让五十郎一下子回到了先前孤独无依的感觉中。
“你在不在,给我个话!”她的声音开始带了哭腔。
屋子外依然是一片寂静。
风吹的更加阴森几分,一阵接一阵,一阵高过一阵,大厅的四支蜡烛被吹灭掉了三根,只剩下一根,烛芯上的火焰忽长忽短的跳跃。
突如其来的大风,彻底让五十郎的神经崩溃了。
“你不回答我,我就出去找你了。”五十郎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浓浓的哭音,泪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
以前在家里,看江湖志的时候,觉得这些走江湖的侠士很是了不起,又是羡慕,又是敬佩,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像这些大侠一样,用自己的武功捍衞武林的正义。
就连答应护院来到卸剑山庄也是怀着一股热血的。
那种纯粹的,孩子般的心性,显然没有想到江湖并不是一本江湖志能够概括的。
五十郎虽然深深的后悔,但是想到地下室里安全的一群人,不禁有点自得。
毕竟自己守住了诺言。
“你不回我,我就出来了!”
“回去。”门口人影一闪,立着黑衣的少年,抿着嘴,看见五十郎的眼里闪闪发光的泪,稍稍顿了一下,道:“裏面会安全点。”
这是五十郎和他相见后,他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虽然依然冷冰冰,却已经带上了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温情。
“那你再留下一把宝剑给我。”五十郎见到他,一下子放松起来。顺带眼睛溜了溜少年肩上的三把剑。
一只淡金的剑清雅无比,一双青色的古剑,长的那把威武气势,稍稍短的那把,秀丽小巧。
黑衣少年眼睛扫过五十郎手上的青锋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解下淡金的宝剑,递了过去。
五十郎笑眯眯的摇头,指着他肩膀上的青色小剑道:“我要那一把。”
黑衣少年一下子僵住,突然脸上升起薄薄的怒,反手将淡金的小剑重新插回后背,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迈出了大厅。
五十郎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呆呆的愣在了原处,然后,缓缓地蹲下,开始抱头苦思冥想,从第一句话回忆到最后一句话,很郁闷的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黑衣少年的怒气从何而来。
冷风一阵,将五十郎的心荡到了极低。
于是,五十郎只有抱着青锋剑,继续留守在大厅里。
大厅供桌上的沙漏一粒一粒的流下,照着沙漏显示,已经是三更天了,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熬过时辰,冲向光明。
突然,外墙的挠墙声一下子消失了。
阴风里飘着腥臭的血腥味,一阵一阵的向厅内吹来,五十郎瞪大眼睛,侧过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静悄悄。
突然,从竹林深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嘶吼声,声音粗嘎,带着重重的喘息,像是什么野兽在奋力扑食。
间或有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响了一会,突然停下,一切恢复了刚刚的寂静。
五十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心裏念念的是黑衣少年,那么猛烈的嘶吼,那么强烈的金属撞击声,怎么会一下子就归于了寂静。
五十郎尖起耳朵,抱着剑左右为难。
出去的话,自己可能会有危险,不出去的话,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如果摊上了危险,自己说不定还能帮那个少年一帮。
到底要不要出去呢?
正在思考间,从竹林那里传来更为强烈的一声嘶吼,像是那只不知名的怪兽已经彻底被激怒了,正在做最后的还击。
这次却意外地没有听到金属撞击声。
五十郎心一拎,连考虑也顾不上,直接抱着青锋剑就蹦了出去。一路小颠,都到了竹林那里,当场就震住了。
夜凉如水,本来就极为寒冷,眼前的此情此景,更加让人从心底寒颤出来。
竹林前的空地上,站立着一只巨大的野兽,双眼像两个灯笼,闪着红红的光,体大如虎,毛色是艳红色的,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毛天生不是这个颜色,而是从身体里分泌出的血汗,染满了整个毛皮,四只利爪,像刀片一样,爪尖薄而利,此刻野兽正扣着泥土,弓起背,眼神恨恨的想扑过来。
“你,回去!”黑衣少年手执青剑,长衣飘飘,乌黑的长发因为剧烈的打斗,散了开来,从他的肩膀上倾泻而下,月光下,黑亮闪光,衬的他面色如玉,眉目如画。
“这个是什么东西。”五十郎忍不住的问道。
少年并不回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的野兽,浑身的杀气燃到了最高,风吹到他的身边都化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风旋,将飘落的竹叶卷在其中,滴溜溜的转。
就连站在他身边的五十郎都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五十郎缩缩头,侧脸小声地说:“那好,我再回去。”
说完,就要迈脚转身。
“站好,不要动,”黑衣的少年满脸的无奈,“你现在不能回去了,它的眼已经盯上了你。”
果然是这样,那头大大的野兽,转动着红红的眼,已经向五十郎这裏扫来,看见她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从口边淌下更多的吐液,粘粘的,一团团从他嘴角边掉落。
看的五十郎好一阵恶心。
它居然能分辨出强弱,自行改变了捕食的对象。
五十郎僵直着身体,汗水淋淋的站在黑衣少年的背后,连根小指也不敢动,胆战心惊的和那只红彤彤的野兽对视。
黑衣少年垂下手里的剑,不动声色的移了两步,刚好盖住五十郎和野兽相视的眼。
忽然,野兽一声嘶吼,弓腰伸爪,竟然猛然间向五十郎扑了过来,居然打算跃过黑衣少年,直接扑食五十郎。
五十郎一边怪叫一边扯住黑衣少年的袖子乱跳。
强烈的求生欲,让五十郎手脚并用,立刻化身为八爪的章鱼,紧紧地巴上了黑衣少年的身,脸贴脸,手缠着脖子,脚缠着腰的缠住了黑衣少年。
透过薄薄的衫,五十郎的体温,带着少女的幽香,慢慢的渗了进来。
黑衣少年的脸立刻红成了苹果,来不及拉下五十郎,只能伸手,用青剑堪堪的接下来野兽的第一跃。
月光下,他的脸寒如冰,眸若寒星,唇抿得极紧,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全身上下绷直僵硬。
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没有来得及反应,野兽已经展开了第二轮的扑食。
它的爪在落地前尽悉展开,月光下,薄而利,像一排上好锻铁制作的匕首。在落地的瞬间,轻轻点地,而后,高高的跃起。
用了先前十倍的力,扑向肢体纠缠的两个人。
“用剑捅它的眼……”
“用剑捅它的鼻……”
“用剑捅它的喉……”
五十郎挂在黑衣少年身上,声嘶力竭的伸手指点,唾液横飞,亢奋的一边叫一边用手拍打黑衣少年的肩膀,“你快点,没有吃饱么……剑再高一点……”
轰……
黑衣少年最后一丝耐性终于用完,头上的青筋啪的一声,终于绷断了,怒火中烧,完全忘记了对面有个强大的怪兽。
然后,非常优雅的一挥,将巴在身上的五十郎像抛垃圾一样,随手就轻松的丢了出去。
嗖,寒风凛冽,五十郎踏月而飞,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哨声,心中的恐怖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认命的等待那落地一瞬的剧痛……
没有预期的砸地疼痛感,她的双臂勾上一个毛绒绒,软呼呼的树干,于是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慢慢的睁开眼,五十郎立刻就懵了。
那只野兽正眨巴着眼,口水横飞的朝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五十郎含情脉脉的看来,一团团粘稠的口水,将它唇下的胡须淋的粘在了一起。
“啊……,妖怪啊……”五十郎爆吼,伸出两只手指迅速无比的戳向它的眼睛,并且毫不思索的用自己的脑壳狠狠地撞上野兽的鼻,野兽吃痛,甩头咆哮,五十郎连滚带爬的从它身上掉下来,开始匍匐前进。
一点一点的匍匐前进……
“你不要爬了。”黑衣少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你爬在地上不要动,它是看不清你的。”
五十郎乖乖的将脸贴在地上,扮死。
那只野兽立刻失去了目标,低低的吠,四处寻找五十郎的踪迹,一面找,一面来回踱来踱去。
五十郎趴在地上,汗如雨下,一动也不敢动。
野兽的越来越近,肉肉的脚踩在竹叶上,闷闷的沙沙声,每一声,都让五十郎有死过去的心。
越来越近,再越来越近,近到可以贴近自己的身体!
五十郎眼珠骨碌碌的转,看着野兽的脚就要踩上自己的大腿,黑衣少年却一点营救的意思也没有,越来越心虚,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向黑衣少年奔去。
开玩笑,扮死成了寻死,哪有这样的道理。
看见五十郎迅猛的爬来,黑衣少年立刻崩溃,本来设定好了的计划,只能作废。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眼下野兽的视线给萧五十郎吸引过去了大半,自己悄悄地攻它个不备。
这种野兽最是谨慎,带着三分智慧七分兽|性,所以虽然不算最强大的兽类,但是绝对算的上最难致死的家伙。
自己也不过仗着轻功好一点,剑术奥妙一点,才有些许胜算得把握。
五十郎的突然行动,让自己的所有计划都泡了汤。
黑衣少年不禁心裏光火,这个女人,自她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种无力感,让他陡然升起一种此生休已,克星已现的感觉。
“救命啊……”五十郎跑起来,动感十足,刚跑了两步就蹲了下去,奋力追击的野兽因为用力过甚,一下子从她头上跃过,飞出去老远,一直冲击了几十步才刹住肉掌,眼睛更红几分,明显已经被五十郎彻底激怒。
“你救不救我啊……,大哥啊!”五十郎因为惊吓过度,手软腿软,抖嗦了好久,都没有能站起来,看见竹林前保持身形不动的黑衣少年,突然怒起。
头脑一热,冲动的拔下脚上的鞋,狠狠的照着稳如泰山,面色波澜不惊的黑衣少年就摔了过去。
那只鞋当然砸不到黑衣少年,但是成功的将他的怒气也提到到了最甚。
于是,五十郎面对着一人一兽强大的气场,僵直成了一条冰棍……
野兽在喘气,爪子刨着地,一副随时扑过来的样子……
黑衣少年缓缓的将已经拔出的宝剑又放回了剑鞘,开始仰头赏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五十郎的老泪立刻就飚下了几颗。
看样子,这家伙打算见死不救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国鼎立的局面丝毫没有改变,五十郎蹲在那里,抱头冥思。
满头的秀发被她揉成了鸟窝。
野兽开始不耐烦,弓起身体,眼睛闪闪发亮的看向五十郎,这是它发动攻击的先兆。
“救命啊……大侠……”五十郎看见野兽暴起,吓的语无伦次。
黑衣少年眼睛眯了眯,脸上依然面色不惊,冰冷如霜,手里的剑却缓缓地一点一点的拉开,倒是有营救的意味。
“我保证……”五十郎嘶声嚎叫,看见十步之遥的黑衣少年拉开剑,兴奋得手舞足蹈,“你救了我,我就以身相许,允许你倒插门!”
哐,拉开的剑又合上,黑衣少年嘴角抽搐,开始仰头,继续淡定的赏月,赏花,赏秋香。
五十郎的泪水哗啦啦的流……一时口误,不小心将心理的愿望给喊出来了,丢脸丢大了!丢脸事小,关键自己的小命也会不保!
野兽最后刨了刨爪子,腾空跃起,带着低低的嘶吼声。
五十郎抱头站起,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跑了两步,然后减速,跃至半空的野兽也稍稍收了爪,得意的落下,等着扑倒五十郎……
可惜,五十郎的大脑构造非比寻常,完全出乎野兽的意料……
她并没有停住,而是滋溜溜打了个圈,朝反向跑去,一面跑,一面泪流满面地嚎叫:“我说……要不……我来倒插门……”
崩裂……
黑衣少年满脸通红,终于拔剑,不过这次剑尖是指向五十郎的。
剑被握的抖抖的,显然不是害怕……
气到极致便是无言……
五十郎无视宝剑,一个熊抱扑过去,打算再次章鱼附体。可惜黑衣少年对上一次的事情记忆犹新,一个闪身,背过身去。
就这么瞬间,不远处的野兽已经调整好方位,又跃了过来。
“借你的剑用用!”
求人不如求己,五十郎终于放弃黑衣少年的援助,伸手探向他的背,稍稍一用力,便拔出了他横背的三把剑里最秀气的小青剑,想也不想就往扑来的怪兽眼睛刺去……
本来,黑衣少年已经背对着五十郎拔出了那把握在手里的雄青剑,背过身去,也不过是因为五十郎过于孟浪,想吓她一下。
结果吓到的是自己!
那把和自己手里一对的雌青剑居然给她拔了出来。
那么轻松,那么随意,好像搁在他的背上,就是专门给她预备着的,只是随手的一拔,便轻巧的脱离了剑鞘。
黑衣少年石像般僵直在五十郎的背后,面色复杂的看着五十郎一剑刺中野兽的眼。
一剑莫入,快如风,疾如电,没有片刻犹豫,那具庞然大物连挣扎也没有,原地抽搐了几下,就轰的倒地而亡了。
原来它的命门竟然在眼上。
五十郎本来存了必死的心情,突然一剑刺出,居然能险险保命,一时间,悲喜交加,喜极而泣。
隐患一除,刚刚升起的勇气立刻荡然无存,五十郎转身,照着呆若木鸡的黑衣少年扑过去,照例还是熊抱!
这次,居然抱了一个准。
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任五十郎冲来熊抱。
微风里还带有血气,可是相拥的两人的思绪却完全飘荡出凡尘,一个震惊,一个甜蜜……
留下月亮,将月华隐藏在了那竹林的竹叶间处,闪射的邪魅的笑容,料峭的光芒……
两人足足抱了一个时辰。
黑衣小公子一直在思索人身遭遇劫难得无数个可能性……
他一直清高自傲,当日得了双剑就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像洛神那么美好的女子,便永远不会将雌剑交于任何人。
宁缺勿滥,宁可一辈子孤单一个人,也不会将就着找一个什么都不契合的妻子。
他非常相信古剑的传说,很小的时候,便从古籍里得知了这双剑的由来,那个时候起,他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寻找到这双剑,然后,和心爱的人一起快意江湖。
当然,那个人一定是美若天仙,态若牡丹,一颦一笑皆要让人觉得从肺腑里荡漾着爱恋。
但是今天,在这么个情形下,这把雌青剑居然以这么随便的方式给眼前的女子拔了出来。
这事的震撼,足足颠覆了他二十年裡所有的阅历。
黑衣少年这边纠结的思考,那边的五十郎却一直沉浸在抱美男的甜蜜里,越想越美好……
美男的身精瘦修长,抱起来,爽手怡人,身上还有淡淡的菊花香味,想一想,自己最后一刻,力拼野兽,大获全胜之时,美男眼里流露出来的复杂难猜的表情,五十郎就一阵暗爽。
他一定在那一刻发现了自己的美好!
然后悄悄地爱上了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然后,自己就可以和他一起,你恩我爱,快快乐乐,甜蜜无比的携手江湖。
在五十郎面前展现的是一幅波澜壮阔,气势宏伟的江湖之卷。
两个感情澎湃的人,就这么从三更天一直抱到了四更天。
直到大夫人带着众家兄弟从窄小的秘道里爬出来。
“无双……”大夫人看见二人相拥,惊喜交加,顺带瞄过地下的庞然大物,一派花容失色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己真是太疏忽了,看来自己的儿子早已经回来,如果没有苏姑娘的庇护,肯定也遭了毒手了。
大夫人想到这裏,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面色桃红的五十郎。
后面的大汉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都笑眯眯的看向和自家公子相拥的苏姑娘,一派乐见其成。
冷无双在大夫人第一声叫唤中就已经惊醒过来。
看见众人看向自己和五十郎热切的眼神,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再看看熊抱着自己的五十郎,一脸桃红,满面春色的样子,忍不住暴怒,清俊的脸上一阵扭曲,然后抬手,刷的一下,极为轻松优雅的再次将五十郎就丢了出去。
然后,俯身拾起自己的雄青剑插入背上的剑鞘,眼睛瞄到插在野兽眼上的雌青剑时,一阵心乱,随手拔下自己背上的剑鞘丢在了地上,竟然头也不回的抬腿就走。
五十郎倒挂在离众人不远的榕树上,差点拔下自己的另外一只鞋抛过去。
任谁一夜之间,被三次当作垃圾一样甩出去,心裏都不会好受。
“苏……苏姑娘!”大夫人讪笑,一边指挥着丫头救下五十郎,一面极为抱歉的解释:“你不要生无双的气,他其实是在害羞。”
居然那也算是害羞,难道不是火星撞地球?!五十郎刚一落地,好一阵头昏眼花,“大夫人,他在害羞噢。”
“哎哎哎,就是啊,”大夫人一面说,一面掉过头去看后面的护院。
后面的护院立刻表示支持。
“对啊对啊,我们无双公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抱过女孩子。”护院甲很严肃的回忆。
“不错,一般人离他五步之遥,他就会怒目而视!”护院乙一脸便秘状回忆,估计想到了以往被甩飞的经验,眉头扭曲着打了个结。
“嗯恩恩,我们公子,最讨厌别人的触摸。”丫鬟丙也加入了忆往昔的活动中来。
“还有,他的剑,向来都是他的宝贝,从来也不允许别人碰得,大夫人也不可以。”丫鬟丁很聪明,直接拉过大夫人作证人。
最后发言的是大夫人,一脸的宽慰状,抚胸叹息:“我生了无双十六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多的表情……”
五十郎惊奇的看到大家点头如捣蒜。
无双小少爷虽俊俏,却是长年累月面瘫加冰霜,从来不会有那么浓烈的感情|色彩啊。
像这么面部扭曲,表情复杂,还是第一次看到。
“还有一件事,这便是传说中的雌雄青剑,传说,只有情侣间才能拥有这两把剑,”大夫人捡起无双丢下的雌青剑,一脸严肃地继续道:“你看,他为了你,丢下了雌剑,他的用心你可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