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洛少的房里,站着一批黑衣人,为首的侍衞长虎目含泪,手捏着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给洛大少上药。
“少庄主,是谁干的,下手太狠了。”黑衣的侍衞长皱眉,怎么也想不出自家的少庄主最近和什么人结了怨。
“少庄主,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便替你废了伤你之人。”
洛锦枫单手支腮,斜靠在床头,长发如流水般倾泻下来,蔓延开他的整个肩背,眯眯笑道:“不必不必,本少要亲自出马,亲手拿下她。”
他笑的春风得意,暖风和煦,一派暧昧之色,非常之享受的样子,这让床头其他黑衣人都愣了愣。
“少庄主……”黑衣侍衞长还想再说什么,被斜靠在床头的洛锦枫一个手势给挡了回去。
“关于不久前的战书,你们可有头绪?”他话锋一转,突然就转了话题。
黑衣的侍衞长立刻严肃起来,正色道:“禀少庄主,战书是江湖上新崛起的一个魔教所下,这个魔教,名唤宝蟾宫,是近些年刚出现的,手法多阴狠毒辣,据说,他们同时也给其他帮派下了战书,扬言10月初的武林大会,来接掌武林盟主一位。”
“哦?”洛锦枫微微皱眉,稍稍直了直身体,问道:“那么战书上说的归顺又是什么意思。”
那封战书下的莫名其妙,江湖九帮十三寨,包括十大庄,都收到了这份战书,战书上的用词傲慢之极,让看的人忍不住就想撕碎它。
也确实就有人当场撕了它。
撕碎了战书的人,下场往往是极为恐怖的,不是被绞碎了身体,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就是被下了很古怪的毒,从身体里一寸一寸的腐蚀开来。
“回少庄主,战书上说,若是本庄归顺了宝蟾宫,宝蟾宫将保我庄在江湖上不败之位,让本庄成为江湖第一庄。”
洛锦枫撇嘴,恹恹躺下,很不屑的摆了摆手,道:“做什么第一庄啊,盛名在外,徒增烦恼,不要管他们,我们暂且不动,倒是这次的武林大会,我要去上一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懒懒的说完,身子顺着半掩的被子一顺溜滑下,便不再理睬床边的一众黑衣侍衞,懒懒的拉起被头,盖住自己的头,他竟然呼呼大睡起来。
床头的几位面面相觑,对视许久,带头的侍衞大哥,压低声音道:“少庄主这几日对着五十郎斗智斗勇,很是辛苦,我们要多多体谅!”
他这么饱含悲凉的一叙述,立刻引起了广大兄弟的共鸣,于是,大家齐齐的点头,很有默契的对看了一眼,脚一点地,弯腰一个一个从窗口掠出。
不多时,便听见客栈的老板娘尖叫:“相公,出来见神仙啊……”
显然,落霞山庄的众人,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每隔四分之一盏茶的时间就飞升出一位。
这种速度,这种有条不紊的秩序,都极大地震撼了老板娘。
“大家保持队形,掠的时候,要保持身形的优美,不要丢落霞山庄的脸。”带队的黑衣侍衞长,很是得意,特地绕着客栈,领着大家又飞升了几次。
好吧,少爷说过,面子高于一切。
为了落霞山庄,多耗点功力又如何?
睡到半夜,五十郎是被一阵嘈杂的尖叫声给惊醒的。
“五十,开门,”客栈的房门,被拍的快要散了架,“你再不开,我就踹了。”
五十郎垂头向窗外看去,窗外一片火红之色,火舌舔着木架,正噼里啪啦的川了上来,黑色的浓烟,从窗口一阵一阵的涌进来,将五十郎呛的浑身无力。
“我进来了,若你没有穿好衣服,用被子挡一挡。”
说话间,门已经被洛少一脚踹开,他穿着鹅黄的长袍,胳膊处,晕染出一大片血渍,像是盛开了一朵大大的艳红蔷薇。
“洛少,我动不了身。”五十郎喘着气,靠在窗口,浓烟仍然一阵接一阵的涌来,“我感觉浑身没有力气。”
“该死,”洛锦枫面色苍白,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扯过被褥的,撕下一片布片,捂上五十郎的口鼻,道:“不要吸那些黑烟,有毒。”
他的额角满是汗水,曲腰伸臂,单手一把捞起五十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如果你不主动勾住我的脖子,我怕我扛不动你。”
说话间,他的脸极为细小不自然的僵了一僵,但是,很快便恢复了笑容。
“小五十,抱好了,本少,带你出去。”他抬脚,一口踹上2楼的木窗阁子,然后深吸口气,纵身掠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他倒抽了口冷气,脚步踉跄了一下,斜斜的抱着五十郎单膝跪了下去。
“哎呀,你摔痛我了。”浑身无力的五十郎从他的身上滚落下来,手软脚软,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她勉强坐起身来,半斜躺在地上,看见洛锦枫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单膝跪地,头低低的垂下,发丝将他的大部分脸都挡了过去。
一滴又一滴的汉从他的额前滴落,将他面前的地很快就打湿小小的一片。
“你怎么了?”五十郎再粗心,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努力的探头看去,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背部,被斜斜的拉开一道巨大的伤口,皮裹着衣料,连同鲜血纠结在一起,伤口割的极深,将裏面的肉都给翻了出来,狰狞无比。
五十郎努力的伸手过去,拂过他的发丝,发现半跪的洛锦枫已经痛昏了过去,面色雪白,牙齿将自己苍白的嘴唇咬出了丝丝血珠。
“洛少,”五十郎吓的六神无主,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你不要吓我啊。”
洛锦枫的身体被她轻轻一碰,立刻失去了平衡,左右两处稍微歪了歪,就地倒下。
客栈的大火,满天满地的烧,不少客人没有能逃出来,幸存的,都跪坐在客栈之前,哭天喊地的哀鸣。
“洛少,你醒醒啊。”五十郎被哭的心烦意乱,手脚并用朝着洛少爬过去,将自己的半个身体垫在他的身子底下,一面扇风,一面打着颤:“你不是挺厉害的么,快快给我醒来。”
她不敢触碰他的背,生怕会碰到他的伤口。
于是手就无力地支在那里,手肘处,被地下的石头硌的鲜血直流。
“人在这裏。”
忽如起来的爆喝声,让五十郎条件反射状的抬头,从火堆的另一边,掠过几条人影,手持弯刀,见到五十郎,大叫道:“她还没有死掉。”
这么一叫,便将那些人都给叫了过来。
离的近的那个,立刻挥手,将弯刀向五十郎的头上劈来。
五十郎双手半抱洛锦枫,看见弯刀砍来,想也不想,俯身而上,将洛锦枫护在了底下。
“真是傻瓜。”
突然,被压在底下的洛少,猛的睁开眼,眸子里满是火红的烈焰,他强忍着痛咬牙用力一个转身,随着惯性翻转过来,死死的将五十郎摁在了身底,这下,五十郎才彻底的害怕起来。
“你才真的是傻瓜,”五十郎看见那把弯刀高高地举起,就要落下,急急道:“你快滚走。”
洛锦枫只是笑,暖风和煦般,仿佛此刻正在青山绿水中遐意,他的眸子里映出一个小小的五十郎,满脸的惊恐。
“来不及了,小五十。”闭上眼,洛锦枫将怀里的五十郎抱的更紧。
的确来不及了,连滚动都已经成了奢侈,五十郎的眼,紧紧地闭上,软绵绵的被洛锦枫用力摁在怀里。
她满心的慌乱。
生怕上面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突然就没有了鼻息。
突然,当一声脆响,惊的紧闭双眼的五十郎一下子瞪开了眼,那把弯刀到底没有落下,凭空出现几个着黑衣的,同贼人撕缠在了一起,好一阵刀剑碰击的响声之后,便是沉寂。
“少庄主,你可好?”黑衣的侍衞长,声音都带着颤抖,手探来好几次,都不敢触碰洛锦枫的背。
洛锦枫雪白的面色比刚刚更加苍白几分,他强忍住痛,缓慢的坐起身,顺带将怀里的五十郎也给拉了起来。
“我们都中了软酥散,”洛锦枫喘息了一下,疲倦俄眨了眨眼道:“所以,浑身没有什么力气。”
他居然也中了软酥散么?
五十郎惊诧的仰头看洛锦枫,奇怪道:“为什么我没有力气,你却可以……”
洛锦枫微微一笑,缓缓地伸出双手,那双手上,深深浅浅割了不下十道伤口,因为刚刚的用力,正往外渗着血水。
“稍稍的一点痛,便可以提起精神。”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五十郎和半跪在地的黑衣侍衞们同时红了眼睛。
“少爷……”黑衣侍衞长哽咽,连话也说不出,自家的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极少牵涉在江湖仇杀之中,顶多隻能算是半个江湖人。
出道到现在,也只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扮过几次翩翩少年侠士,像这般维护一个人,而受这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次。
想到这裏,他忍不住向五十郎厉声怒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掉你。”
五十郎无辜的瞪眼,奋力抬起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无言的转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不错,他们要杀的是你。”洛锦枫的语气淡淡,间歇皱一皱眉,实在是身后上药的某侍衞,手脚过于粗鲁。
五十郎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呆滞着眼睛,茫然的摇了摇头,会是谁要来暗杀自己,自己在江湖中只是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小虾米,会是谁心心念念的要灭掉自己。
“我真的不知。”五十郎想起自己身上的毒,和日后将要变得更为纠结的局面,忍不住就黯然下去。
“小五十,不怕,”洛锦枫笑眯眯的,忍住身后某只笨手笨脚的侍衞的上药之痛,温柔无比的安慰五十郎:“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本少帮你扛。”
五十郎宽慰地往他笑笑,一点都提不上劲。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竟然满满都是冷心冷面的冷无双,双眸如星,面如冠玉,带着丝鄙夷之色,似笑非笑的看来。
一想到冷无双,五十郎的力气就源源不断地涌现。
无双,不管如何,我要坚持到你的跟前,最起码也要看着你恢复好功力,五十郎心理暗暗想道,她的手渐渐握成一个拳,然后,仰首挺胸,精神万倍向脸色苍白的洛锦枫咪|咪笑,像是宣誓般朝天大声道:“我要活的好好的,我要活得比王八还要长。”
洛锦枫勉强的回她一笑,虚弱跟着安慰她道:“不错不错,本少担保,你肯定比王八还王八……”
……默,此话一出,除了面部抽搐的五十郎,余下都弯起了嘴角。
好吧,江湖路,江湖走,兵来将挡,水来土埋。
天塌下来,还有个洛大少顶着,五十郎转头,突然心裏就定了下来,笑眯眯的对着犹自冒着冷汗的洛锦枫道:“那好,我便勉为其难在找到无双之前,就跟着你啦!”
洛少的嘴角抽了抽,许久不语,然后无比诚恳道:“果真是天大的赏赐啊……小五十!”
勉为其难,真亏她说的出来。
云来客栈前站着两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翩翩佳公子。
袍角用淡金线勾勒的那个,眸子冷冷,面寒脸冷,身子挺拔如青松,虽然俊俏的让人舍不得挪不开眼睛,但是没有几个人敢正大光明的看他,因为只要他的眸子轻轻一转,不需要直视,就会让人觉得从心裏透出丝丝的寒意来,随即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压迫感。
美虽美矣,却是个冰山美男。
红色滚边的那位黑衣公子,却是温暖和煦,眉眼处一派妩媚,眸如流水,唇如桃瓣,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挥扇看来,眼眸稍稍一流转,就将看他人的三魂七魄勾去了大半。
“她们现在所往何处?”冷无双冷脸问道。
段水仙轻轻摇了摇扇子,含笑睨他,道:“你心下很急?”
冷无双沉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一派冷淡之色。
“我的线报上说,他们应该是往武林大会举办地去了。”段水仙摇着扇,眼眸稍稍一转,便看见不远处有一些手拿画笔的人,混在人群之中,他心下一紧,立刻反应过来,将身体微斜,支起半面扇子,脸缓缓挪过四十五度角,目光温柔里带着半分桀骜,桀傲里带着半分儒雅。
这个姿势和眼神,是他无数次临水照射,而练习出的。
他长时间的保持着沉思的照型,甚至将未持扇的那只手轻轻的捂在胸口,眉头微蹩,作幽怨状。
冷无双沉默着看他,像看个正在发病的精神病人般,突然冷冷的开口道:“你的牙缝里还有颗韭菜。”
嗖,段水仙连忙合上微启的双唇,脸色变了又变,狠狠的扭腰踱了一下脚,用眼光瞄了瞄正在奋笔绘制图像的画手,万般不舍的撩袍飞了出去。
跟在他后面的青衣侍衞,用非常惆怅的眼神瞄了又瞄冷无双,终于长叹一声,将袍角系在腰带上,吐了口口水,两掌互搓,咬着牙,也跟着掠了出去。
他的心裏瓦凉瓦凉……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少爷向来爱美,这么一个瑕疵的片刻,他还不知道要运气暴走多少时候。
他想到这裏,忍不住回过头去,又怨恨的盯了冷无双一眼。
就是这一回眸,让他从毛孔里感觉到了冬天的来临,站在原地的冷无双,正双手抱臂,万分不耐的反瞪回来。
那眸子里,射出来的不仅仅是冰条,而是锋利成剑的冰剑。
青衣侍衞只能独自咽下苦涩的眼泪,颠颠的陪着自己少爷练习最上乘的轻功去了。
“我们这是往哪里走?”五十郎坐在精致无比的马车里,看着对面手持书卷的洛锦枫,皱眉问道。
马车徐徐的走,却是拐了个方向,往金陵方向驶去。
“武林大会。”洛锦枫的眼片刻不离书,他的头微微低着,发丝因为马车的震动从肩膀上一丝丝的滑落,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肩头。
“为什么去那里?”五十郎万般不解,她的心裏满满的都是焦躁,要不是洛锦枫身上有着伤,她早就要爆发了。
这段路走的实在有够慢。
每天,便只有两个时辰在赶路,余下的时候,他不是闭目养神,便是临窗观赏风景。
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五十郎。
洛锦枫嘴角含笑,抬起头,看向车外,眼角扫了扫五十郎,复又低下头,很认真地继续看手上的书。
一面看,一面不时的发出恍然大悟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