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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夏,某汽修配件厂职工宿舍楼。
文秀云把自行车停在单元门底下,满面喜色搬着半箱北冰洋汽水,一口气爬了五层楼。
正值中午,各家各户都在烧菜做饭,整个楼道烟熏火燎,本来就采光不好,墙壁早被熏的黑黄,再加上油烟,楼道内就更昏暗了。
文秀云站在楼梯口眨几下眼睛适应光线,就在这档口住隔壁的卢大姐举着铲子发现了她,马上被那半箱北冰洋汽水吸引住目光,笑道:“秀云,今儿是什么日子?家里来亲戚了?”
“没有,给孩子们买着喝的。”
文家正经算起来只有她大哥文秀林的闺女文婷和她闺女张四丫是孩子,啊,还有一个借住在文家的,是文家二儿媳妇的侄子秦俊峰,可那也用不着照着半箱的汽水买啊。
卢大姐想了想道:“你不是月月交你妈伙食费吗?怎么还要管孩子们的零嘴?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疼小的,你们两口子挣钱不容易,自己手上有点钱不如攒下趁早搬走,不然你就是对你两嫂子的孩子掏心掏肺,滋要你们挤在娘家一天,人家就不能领你的情。说出大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住在娘家算什么事儿,怨不着你嫂子见你没个笑模样……”
文秀云知道卢大姐没坏心眼子,不过嘴碎点,道:“等有条件我们就搬。”接着又解释道:“四丫考上永华了,我们刚回四中领的成绩条,他们爷俩还得跑趟永华拿录取通知书,我抓工夫买点汽水回来,先让孩子们喝着,等晚上家里人齐了再一起庆祝。”
文秀云大嫂王慧如上班的地方离家里远,中午在厂子吃。
“我说今儿早上怎么没听见张老弟当当当切土豆子的声儿呢!”卢大姐一听也跟着高兴,“嘿呦!你们四丫考上永华那是得好好庆祝!”转念又叹道:“你说你们两口子,当初要听小邓老师的报考中专多好,能考上永华那考中专绝对没问题!上了中专那就不用为前程发愁了,高中怎么也差着,将来要是考不上大学,不是白念了。”
老张家前两年刚经场大难,四丫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是一家子的心头肉,也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四丫想干什么基本上家里只有支持和默许两个态度。高中是四丫坚持要报考的,为这他家还和小邓老师生分了,文秀云自然不爱听这话,本来想给卢大姐家的孩子留瓶汽水,现在省下了,“卢大姐,你闻见啥味没有?是不是锅糊了?”
“坏了,我炝的土豆丝!”
卢大姐转身去看锅,文秀云赶紧迈步走进502室。
当年张来福一家逃离小王村投奔文秀云京城的娘家,四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半路上找到他们,一家重聚劫后余生的喜悦大过一切,却不想细细碎碎的小坎坷也能把人磨的骨头不疼肉疼。
初来京城时,一家子身上只剩八十块钱。京城的物价高,房租比他们那县城高了两倍,且要最短租上三个月,本打算找个落脚点安顿好再去娘家求助,最后只得厚着脸皮拖家带口直接找上门去,万幸娘家一直没搬动地方。
多年未与娘家联系,文秀云连老父亲的葬礼都没参加,可想而知娘家人对她的态度。但毕竟她是程玉芳(文秀云母)肚子里爬出来,老太太最后还是扛着儿子儿媳的压力,收留了文秀云一家子。不过有条件,每月得交家里三十块钱的伙食费。
三十块钱的伙食费不少,外面租房子住一个月也就二十多块,好在娘家让她一月一交,她有个喘气的机会。她知道这钱于情于理都是该交的,可心里莫名就觉得委屈。后来还是四丫会开解人,三两句话就把她从牛角尖里拉出来了。
四丫说,交这三十块钱是姥姥用心良苦,变着心法儿疼我们。一方面能让大舅二舅两家心里平衡,一方面我们住着也安心些。私下就是大舅二舅也好跟舅妈们交待。若姥家人真是不顾念亲情,干脆不收留他们好了。
文秀云听了恍然大悟,又羞又愧,但最多的还是感觉到了亲情的温暖。
但温暖归温暖,现实生活是,文家的程老太太育二子一女,大儿子育一子一女,二儿子育一子,家里二儿媳妇儿的侄子秦俊峰借住在此,加上小女儿文秀云一家四口,十几口人挤在文老先生单位分的六十平米小三居里,就算文秀云和张来福性子再软,三丫嘴再甜,四丫再会为人处事,日子过得照样是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