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东流看看相夫,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明显有几分不屑。他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出身,但读过圣人书,平时相处的大多也是有身份的人,和蛮夷打交道不多,很自然的对相夫这样身上有纹身的蛮夷不大看得起。只不过他知道相夫在魏霸面前有点地位,这才没有给他脸色看。“精夫……为什么选择舞阳?”靳东流对精夫这个称呼一直不太习惯,觉得太别扭。“因为我们对的了解相对更多一些。”相夫客客气气的说道,他转身魏霸,深施一礼:“大人,吕岱倾巢而出,在舞阳留的人不多,我们攻破舞阳的机会更大。”魏霸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了出来。相夫的提议非常有吸引力。在他的安排下,相夫没有急着夺回雄溪的控制权,而是和忠于他的人取得了联系。那些人得知相夫没死,又被魏霸用孙公主换了回来,都非常兴奋,而且对魏霸充满了感激,对相夫的要求一口答应。吕岱大军的情况,舞阳甚至雪峰山大营的情况,就这么源源不断的送到魏霸的案头。吕岱的大本营在雪峰山,他在那里筑了垒,留了一部分看守,在夺取舞阳之后,他又将舞阳作为辎重运输中转站,留了一部分人马。吕岱对雄溪部落的蛮子不太信任,所以把他们全部带在身边,舞阳并没有雄溪部落的人,只有其他一些小部落的人帮助看守。可是,吕岱不清楚,雄溪相夫当年也是号令一方的豪雄,支持他的人又岂止是本部的人,其他小部落得过他好处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在舞阳恰好就有这样的人。“这个可以考虑,如果能拿下舞阳,不仅可以得到一些补给,或许还能补充一些兵力。”魏霸欠了欠身,和相夫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对靳东流招了招手:“昭明,我们拟一下奇袭舞阳的方案。”“喏。”见魏霸做了决定,靳东流不再有异议,立刻调整方案,大家一起讨论。……武昌,辅国将军府。陆逊牵着小陆抗的手,绕着水池慢慢的转着圈,小陆抗小大人似的迈着方步,用清脆的童音背诵着《春秋》。孙舒城坐在廊下,不时的看一眼丈夫和儿子,嘴角含着喜悦恬静的浅笑。如果可以,她希望眼前的这一切可以永久的维持下去,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和雨。可惜,天不如人愿,陆岚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直奔水池边的陆逊。小陆抗见了,仰起头,失望的看了陆逊一眼,乖巧的行了一礼,默默的走开了。陆逊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急?”陆岚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向前倾着身子,急急的说道:“将军,我刚刚打听到了大军的安排……”陆逊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陆岚,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孙舒城,迟疑了半晌,这才说道:“如何?”“非常不好。”陆岚把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陆逊虽然赋闲在家,可是他一直关心着武陵的战事,孙鲁班回来之后,他原本以为战事有了转机,这才让陆岚去打听打听。不料陆岚打听到的情况却与他希望的截然相反,孙权不仅没有下令收兵,反而要潘濬等人加速进兵。陆逊为此担心不已,这才让陆岚找关系去了解大军的行动细节。陆逊虽然现在赋闲,可是他毕竟曾经是不可或缺的重将,陆岚经过努力,还是得到了三路大军的大致行动方案。凭他在军中多年的经验,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危险,这才急急忙忙的来找陆逊。听完陆岚的转述,陆逊呆若木鸡,站在水池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平静的水面,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公主去哪儿了?”“不知道,这两天宫里没人见过她。”“这么说来,是公主吃了苦头,大王生气了。”陆逊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神情落寞。“大王……最近心情波动太大,没有以前那么镇静了。”陆岚没有说话,他对孙权的意见很大,只是陆逊听不得他对孙权不敬,所以他不敢当着陆逊的面说。陆逊转身向书房走去,步履有些匆忙,有些失态。陆岚看了,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孙舒城见了,犹豫了一下,起身向书房追了过去。等她追到书房门口时,陆逊正在研墨,感觉到门口的身影,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仲山,研墨!”“夫君,你又要上书?”孙舒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问道,眼中全是痛苦。陆逊前几次上书都惹得孙权非常不高兴,有一次竟然把陆逊的上书扔在地上,用脚践踏。消息传到府中,陆逊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仿佛丢了魂似的,好长时间才算是缓了过来。她不希望陆逊再一次遭受这样的打击,而且她也知道,现在陆逊上书,很可能会再次惹怒孙权。陆逊听到孙舒城的声音,诧异的抬起头,他犹豫了一下,招了招手:“夫人,你过来。”孙舒城愣了一下,举步进了书房。陆岚正好赶到门口,见此情景,大感意外,随即又收住了脚步,悄悄的退了出去。“你帮我研墨,我要上书大王。”“夫君,你这样做,只会激怒他,于事无补。”“我知道。”陆逊的眉心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可是军情紧急,我不得不如此。”孙舒城急了,提高了声音:“夫君,潘步吕三人难道还打不赢一个魏霸,非要你来指点一番?”陆逊摇着头,苦笑道:“夫人,我怎么会这么自傲呢。这三个人都是能将,如果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指挥大军,就算不能取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惨。可是现在他们各自为政,无法互相配合,这才是问题所在。大王不知为了什么,逼令他们迅速解决魏霸,岂不知这正中魏霸下怀。欲取魏霸,当以重兵围困,缓缓图之,越是急,越是容易出错。我担心这一仗打完,我们已经无兵可用。”“有这么严重?”孙舒城倒吸一口凉气,禁不住掩住了嘴巴。“想想关中吧。”陆逊铺开纸,看着孙舒城:“夫人,你说我能坐视不理吗?”孙舒城犹豫半晌,挽起袖子,拿起砚子,研起墨来。不一会儿,她研好了墨,陆逊也准备好了笔,一笔一笔的写了起来。……孙权看着一步步走上殿来的孙舒城,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袖子。“舒城,为何而来?”孙舒城拜倒在地,以额触地,叩了三个头。听着额头在地板上撞击的声音,孙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作为兄长孙策几个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孙舒城对他的意见也最大,她接受了他的一切安排,从来没有反抗,但是她的反感也从来都不加掩饰。像今天这样给他行这么大的礼,这还是第一次。孙权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舒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行此大礼?”孙舒城伏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说道:“舒城想请叔叔开恩,允许舒城把夫君的奏疏读完。”孙权眉头一跳,怒气隐现,可是一看到伏地不起的孙舒城,他无来由的叹了一口气:“伯言虽然深居简出,看来却依然消息灵通啊。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高见?”孙舒城沉声道:“舒城姓鄙质陋,不知高下,但请叔叔开恩,能容舒城读完夫君的奏疏。至于高下深浅,叔叔自然能明察,非舒城所能左右。”孙权眼角抽搐,他对陆逊利用孙舒城的作法非常愤怒,可是他又不忍心拒绝孙舒城。这么多年来,孙舒城都没有叫过他一声叔叔。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好,你起来,读给我听。”“谢叔叔。”孙舒城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那封奏疏,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读了起来。孙舒城只读了几句,孙权就怒了,脸上现出潮红,只是强忍着才没有冲上去夺下孙舒城手中的奏疏。等孙舒城读到一半,孙权的脸色突然一变,潮红褪去,一片苍白。“舒城,快给我。”孙权两步跨到孙舒城面前,急急的伸出手。孙舒城吓了一跳,连忙将奏疏抱在怀中。孙权急了,伸手就要去抢,孙舒城向后退了一步。谷利连忙走了过来,拦在孙权的面前,冲着孙舒城深施一礼:“夫人,你相信我吗?”孙舒城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把手中的奏疏递了过去。谷利转身交给孙权,孙权接过来,大步走到案后坐下,认真的看了起来。在孙舒城紧张的注视中,孙权看完了奏疏,不等孙舒城问什么,他迅速的翻到开头,又看了一遍。他接连看了三遍,这才慢慢的放下奏疏,一手撑着案缘,一手支着额头,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边沁出,滑过苍白的脸庞,顺着紫色的胡须,滴落在雪白的帛上,一个字被洇开,慢慢变得模糊,晕成一朵黑色的花。如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