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几乎是被亲卫从马上抬下来的。连续几天的乘马奔驰,他的大腿早已是血肉模糊,根本坐不稳马背,他只能让人把自己捆在马鞍上,才能保证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亲卫们小心的将陆逊放在榻上,虽然他们尽量做到动作轻一点,可陆逊还是疼得一头虚汗。他紧紧的咬着牙,双手揪住衣角,不肯呻吟一声。等在榻上躺好,他绷紧的身体才慢慢的放松下来,无力的冲着陆岚摆了摆手。陆岚会意,转身出了门,对正在门外等候,准备进来拜见的沅陵长拱了拱手:“将军累了,不能见客,着我向足下问候,并向足下请教一些问题。”沅陵长连忙还礼,口称不敢,仔细的回答了陆岚的问题。大战期间,军事为先,沅陵虽然不像辰阳那样是后勤基地,却也不可小视。这里是酉水和沅水汇流之处,潘濬的大本营就在沅陵城外不远,辰阳、酉阳的军报也都通过沅陵发往临沅,沅陵可谓是临沅以后信息最灵通的地方。沅陵长特别提到了一个问题,今天刚收到消息,魏霸出现在溆浦以东,镇守辰阳的定武中郎将孙俊赶去溆浦了。这件事很诡异,不管怎么说,魏霸似乎都不应该在溆浦以东出现。沅陵长没有明说,但是陆岚听明白了。他怀疑这是疑兵,孙俊上当受骗了,但孙俊是宗室,他不敢明言孙俊的不是,免得话传到孙俊的耳朵里,以后找他麻烦。陆岚不敢大意,让人去通知沅陵大营的将领来拜见陆逊,自己转身来见陆逊,把沅陵长提供的消息说了一遍。陆逊静静的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恐怕不是疑兵,魏霸真在溆浦东出现了。”陆岗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样说的话,魏霸岂不是要从翻过雪峰山?这个天气翻越雪峰山可不容易。不仅天寒地冻,行走不遍,而且翻山越岭就不可能带太多的装备。没有大型的装备,就算魏霸到了溆浦,他又怎么攻城?“对于魏霸来说,任何可能都是存在的。”陆逊哑着嗓子说道:“孙俊虽然有能力,可是经验太少,他恐怕不是魏霸的对手。我很担心溆浦的安全,你立刻安排斥候去打探。”“喏。”“还有……”陆逊看了陆岚一眼:“仲山,你立刻赶到辰阳去。”陆岚精神一振,可是一看陆逊疲惫的面容,又摇摇头道:“将军,你伤得这么重,我不能离开你。”“我没事,可是辰阳很危险。”陆逊打断了陆岚的话:“溆浦虽然有粮,可是辰阳也有。魏霸把孙俊诱到溆浦去,很可能真正的目标还是辰阳。按我的估计,大军正在撤退,途中必然有战斗,到时候辰阳的粮食就关系到大军的生死存亡,切不可大意。仲山……”陆逊说了太多的话,额头的冷汗密密麻麻,一层覆着一层,脸色也越发的难看。陆岚不忍心再看下去,连忙点头道:“将军,我去便是了,你好好休息。我安排一下,马上就走。”“你听我说。”陆逊喘息着,用力的拽着陆岚的手,似乎生怕一松手陆岚就不见了。“仲山,辰阳是坚城,又有足够的辎重粮草,只要你闭门不出,就算魏霸万人来攻,没有一个月时间,也拿你没办法。魏霸诡计多端,口舌又毒,没什么廉耻,为了激你出战,他什么办法都有可能用。你一定不能上他的当,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能出城。”陆岚用力的点点头:“将军,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仲山,切记!切记!”陆岚连声答应,安排好了照顾陆逊的人后,带着十余亲卫,要了一艘船,连夜赶向辰阳。从临沅而来,到达沅陵后,就算是进入了山区,道路崎岖,骑马反不如坐船来得快捷。沅陵到辰阳两百三十里,水流不急,即使是逆流而上,也不过两三天就到了。陆岚赶得急,连夜行船,第二天傍晚就赶到了辰阳。辰阳的留守将领见到陆岚,非常意外,如果不是陆岚拿出了陆逊的命令,他还不肯交出兵权。在他看来,陆岚急着赶到辰阳来,与其说是防备魏霸,不如说是抢夺兵权。魏霸才一千多人,在他的身后有陈时两千人,在他的前面有孙俊亲自把守的溆浦城,魏霸能不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来威胁辰阳?陆岚顾不上和他解释,不顾身体劳累,立刻巡视城防。他跟随陆逊作战多年,这次虽然是第一次读力领兵,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不过辰阳历来就是防备蛮人的重地,经过多年的经营,在防务上也没什么破绽可言。第三天早上,陆岚接到了斥候的消息,溆浦失守了,陈时阵亡,孙俊生死不明。辰阳的将领们大惊失色,对陆岚敬佩不已,而陆岚则对陆逊佩服得五体投地。……魏霸靠在凭几上,一手支额,一手在案上无意识的敲打着,单调的“笃笃”声仿佛就是他的心声,透着些许的不安和焦躁。魏霸已经在屋里呆了三天,这三天来,他基本上都没有脱过衣服睡觉,他甚至忘了黑天和白夜的交替。他一直在盯着那份简陋的地图,冥思苦想着破敌之策。三天来,由廖立带出来的细作得知他的所在,源源不断的送来了消息,而他派出去的斥候也像撒出去的蜘蛛,编织起一张越来越密的网,将辰阳、沅陵一带的消息送到他的面前。可是对他来说,这些消息远远不够。再能干的细作,再勇敢的斥候,也无法打探到陆逊本人的想法。而他要想战胜陆逊,就要先搞清楚陆逊会怎么做。他闷在屋里几天,就是把自己放在陆逊的位置,来揣摩陆逊的心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他的智商和经历,他可以大致猜出普通人的想法,纵使有所偏差,也不会太离谱。可是面对陆逊,他没有那样的自信。他在相夫等人面前对陆逊不屑一顾,那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实际上,他是一点底也没有。是的,他曾经戏耍过陆逊,不过那不是大规模的战事,而且借的是魏军的铁骑,是借力打力,不是亲力亲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大。现在,在蛮人的眼里,他是战无不胜的神将。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战无不胜的将军,更不存在什么神将,那不过是骗人的东西。如果骗人的最后自己也信以为真,那才是真正的蠢货。关凤出现在门口,看着脸色憔悴的魏霸,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迈步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走到魏霸身后,轻轻的抚着魏霸的肩膀:“子玉,你绷得太紧了,要学会放松一些。”“是姊姊啊。”魏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反手放在关凤的手上,拍了拍。“我也知道自己绷得太紧了,想放松一下,可是就是松不下来。”他苦笑道:“陆逊来得太快了,打乱了我的计划。”“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不是常说,计划不如变化?没什么大不了的,见招拆招便是了。”“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陆逊会怎么出招。”关凤双手抱着魏霸的头,轻轻的把他转了过头,看着魏霸苍白的脸,眯起了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遇到了陆逊,你不仅不再敢把自己当神将,而且把陆逊当成了神将。”“什么意思?”魏霸不解的看着关凤。“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你太高估陆逊了,你怕他。”“我怕他?”魏霸嗤之以鼻,却又有些心虚。没错,他是有点怕陆逊。这人似乎没有缺点,很难找到他的破绽。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是无法战胜的。“你说对了,我好象是有些怕他。”“其实你也不是怕他。”关凤又笑着摇摇头:“你真正怕的是自己。”“姊姊,你现在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关凤转到魏霸面前坐下,慢慢的卷起了地图:“你怕的不是真正的陆逊,而是你想象中的陆逊。你觉得他可以做到那些,可是你忘了,他不是生活在你的想象中,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活生生的人,他就不会脱离人的限制。他也要吃饭,他也要睡觉,只用七八天的时间从武昌赶到这里,他也会累。”“等等……”魏霸一抬手,打断了关凤。关凤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她知道,魏霸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只是一时还没捕捉到。过了一会儿,魏霸的嘴角微微一挑,一抹得意的笑容从眼中荡起,慢慢的弥漫开来。“子玉,你想到办法了?”“哼,我想到办法了。”魏霸轻轻的点着头,笑嘻嘻的说道:“姊姊,多谢你的提醒。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到这个问题。”“我?”关凤不解的耸耸肩:“我的哪句话这么关键,真是受宠若惊啊?”“骑马。”魏霸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笑声渐渐的变得豪迈起来。“陆逊急着赶来,固然打乱了我的计划,可是他也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险境。姊姊,我有对付他的办法了。”“骑马?”关凤一脸的茫然,“我说骑马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