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都水司(2 / 2)

北京镜鉴记 赤军 3550 字 2个月前

王远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掳了捧灯还敢这么大模大样等着我来兴师问罪?刘鉴心裏疑惑着,跟着那个兵丁进了工曹衙门。走不多远,拐个弯就是都水司的临时官舍,进门一看,只见那王远华官袍束带,正襟危坐在书案前,低头查看什么图纸呢。兵丁通报了一声,对方却连头也不抬,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刘鉴就觉得心裏一股邪火直往上冒,但他素来为人温和,做事谨慎,强忍着站在门口等待。

略等了一等,看王远华还是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刘鉴实在憋不住了,丹田一股热气直冲顶门,不禁鼻子里冷哼一声:“王大人,《老子》有云:‘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做事还请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远华缓缓抬起头来,眼望着刘鉴,一张瘦脸如同枯木,毫无表情:“这句话引得好,正是阁下的写照。阁下也不必来这裏耀武扬威,回去等着听参好了。”

“听参?怎么着你还想要参我?”刘鉴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抬起手里扇子一指对方:“君子不行正道,天必诛之。王远华,你别太过分了!”

王远华冷笑一声,直起腰来,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叉在胸前,目光阴沉地望着刘鉴:“我布阵法是得着姚少师允准的,就算有违天和,也是为了大明朝的基业!之前以阴尸镇在万岁山下,吸收生人魂魄作为拱衞,虽然未满十成,但天地亦有残缺,数量也足够了,因此你破了阵法我不怪你。前两日宋大人出事,我还担心袁忠彻那个半吊子坏了我的法术,好在你刘鉴处理得不错,我本当前事不究,放你一马。可近几日来,你继续收集余下的法器,难道是想留作证据,到少师那边告我的刁状不成?转过脸来,你倒说我行事不留余地?”说到这裏,他一拍书案站了起来:“刘镜如,得饶人处才可饶人,不可饶人处,王某也无所可饶。你且回去听参好了!”

刘鉴是怀抱着满腔怒火来的,可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倒把对方的火也给拱起来了。王远华这么针锋相对的一番话,倒说得刘鉴摸不着了头脑:“且慢。如此说来,掳走捧灯的难不成不是你?”

“什么捧灯捧碗?我叫你回去听参。”

“除了那双草鞋,我没再动你什么别的法器啊?”

“嗯?”这两人一个拱起了另一个的火,另一个回过头来又惹起了这一个的疑惑和茫然。王远华盯着刘鉴的眼睛,看他不象在说谎撇清,不禁双眉拧起,手指在袖中暗暗掐算:“若不是你,还有何人……”

刘鉴也看王远华的神色不似作伪,心说干脆把话挑明了吧:“今晨我书童捧灯为人以法术所惑,取走了那草鞋,不知去向。做这邪法的,当真不是你吗?”

王远华掐算了几轮,可得不出个结果,他想要取工具出来细算,又不愿在刘鉴面前施展数术,于是一甩衣袖:“哼,谁知道你在北京城里还结了什么仇家。既然此事和本官无关,你且出去吧。”他顿了顿,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要说北京城里有这种本领的,现今还有个袁忠彻,难道是他?”

刘鉴此时怒火渐息,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醒头脑,但心裏的焦虑只有更甚。既然此事并非王远华所为,那就还有旁人从中作梗,可这人究竟是谁呢?用意何在呢?他用折扇敲打着手心,在屋中徘徊了两圈,回答说:“不会,不会是袁忠彻。我算了捧灯的流年,又以《周易》排过卦象,他这次虽无性命之虞,却免不了血光之灾。想那袁忠彻虽然混帐,可终究做不出伤人害命的无耻勾当来。”

王远华听到这裏眉头一皱,心想刘鉴你这人还真是不会讲话,你说袁忠彻不会伤人害命,可你找我来兴师问罪,那便是说我王远华尽做伤人害命的事了?还是“无耻勾当”!可他转念一想,为了拱衞阴尸,自己也确实做了不少“伤人害命”的事,虽然用意是护佑天下苍生,但在不通大义的凡夫俗子看来,也确实有点“无耻”。最重要的是,刘镜如此人平常总一副伪道学模样,口不出恶言,此刻连“混帐”、“勾当”都骂出来了,可见他有多么心急。

你急我不急,王远华倒乐得看老对头刘鉴满脑门冷汗地团团乱转,于是舒一口气,干脆重新坐定,假装继续审看图纸,不再搭理刘鉴了。

他若是搭腔,刘鉴就好开口跟他讲述一下事情的始末经过,商量个解决办法,他不开口,一副置身事外的德性,刘鉴可又有点忍不住了。于是迈前两步,随便打了一拱——照理说官员们见面,开口前先得行礼,中华上国是礼仪之邦,那可不是随便自封的,可这两人对呛了半天谁都没有行过礼——“既如此,那就麻烦王大人陪我走一趟,同去找袁忠彻问个清楚明白。大人既说你的法器被人陆续取去,此事也非同小可,不可轻忽。”他基本上相信了掳走捧灯的事真和王远华无关,因此言语上也多少客气了几分。

刘鉴递过个揖来,王远华也不好再端坐着了,赶紧站起身来,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随便打一个拱。要说法器被窃,他心裏也着急,可素日独往独来,并不想和刘鉴多做纠缠,正想推却,突然西北乾天“喀喇”一声惊雷炸响,天色骤然昏暗。王远华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一张瘦脸不禁变得铁青,好似蟹盖一般。

这个时候还没到晌午,本来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但是突然之间天就暗了下来,雷声隆隆。刘鉴和王远华在工曹衙门的官舍里对话,一直没有关门,此刻一阵凄寒的北风吹来,卷着街上黄土腥味扑鼻而至,原本半开的门扇砉然洞开,门上糊的纸“啪啦啦”乱响。

刘鉴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从西北方一股狂风卷着黄沙遮天蔽日而来,刚才还是通透的蓝天,瞬间就变成灰黄之色,紧接着就是一大块乌云黑压压地笼罩住了天际,城内如同天狗食日一般骤然黑了下来。时候不大,几个书吏顶着风跑前跑后,抱着蜡烛忙给各房的大人们点灯。

“您看看,今儿这天气可是够奇怪的,”一名书吏进屋后就向两位大人陪笑说,“要是春夏之交,北京这样儿还算正常,可都过了中秋了……这场雨看来不小,不过照小人说,下不了多一会儿……”书吏刚把蜡烛点上,藉着烛光一看两位老爷的脸色,就把后面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

刘鉴和王远华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带着十二分的惧意望着屋外,几乎是同时喊了一声:“不好!”撒腿就往外面跑去,只留下那书吏捧着灯罩站在屋里,呆呆发愣。

两人跑出门外,相互对视一眼。刘鉴说:“此雷甚怪,此风甚邪。”王远华也说:“恐怕我的法器被盗,与此天变相应。”一名书吏用袖子遮着头,从两人身前跑过,还喊:“风太大,一会雨就下来了,两位大人回屋去吧。”刘鉴抬头望望天色,微微摇头:“这雨一时半刻倒下不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脚往工曹门外走去。因为突如其来的天变,连王远华都改变了主意,打算和刘鉴一起去找袁忠彻查问个清楚明白。他倒并不关心小书童捧灯哪里去了,只是想问问袁忠彻,小八臂的镇物是不是他给取走了?想做什么用?

两人才出工曹大门,王远华正要叫兵丁去牵匹马来,可是一琢磨,要不要也帮刘鉴备匹上坐骑呢?本不打算搭理刘鉴,可自己并不清楚袁忠彻住在哪里,听刘鉴的语气,他是知道的,似乎不好把他撇下。就这么一犹豫,突然看到门前一匹高头大马,迎着风撒开四蹄,“嗒嗒嗒”地飞纵而去,马上那人看背影却有点象是自己正要找的尚宝司少卿袁忠彻!

耳边听到刘鉴的话语——惊雷正响,刘鉴好象在喊:“宋大人,前面去的可是袁尚宝么?”王远华这才看清,原来有名官员也站在门口目送奔马离去,此人大红色袍服、玉带横腰,胸口是仙鹤补子,正是正二品工部尚书宋礼宋大本。

宋礼听到刘鉴询问,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又略显惊诧地望了他身边的王远华一眼,然后双拳一抱,招呼两人回到门洞里去说话。两人行礼跟从,只听宋礼喘着气说:“我这裏才出了点小事,故而招呼袁尚宝过来商量……”他瞥一眼刘鉴:“不是不相信镜如你,可一早就派人去找你,你却不在柏林寺……”

刘鉴追问道:“袁忠彻这是往哪里去?回头条胡同么?”宋礼摇摇头:“顺天府才刚来报,知府陈大人突得怪疾,眼看就要不行了!”

【老北京的六部衙门】

‘唐朝以后,主要的朝廷官署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一般设置在皇城附近,方便官员们上朝和办公。明朝的北京城,宫城也就是紫禁城位于城池正中央,坐北朝南,紫禁城的南大门是午门,午门外西是社稷坛,东是太庙。皇城包着紫禁城,在午门往南还有端门、承天门和大明门三座城门楼,其中承天门在长安街北,大明门挨着棋盘街,这一段皇城呈一个“T”字型。“T”字顶端那一横的下面,也就是北起长安街,南到大明门,紧挨着皇城的,就是六部和其它官署衙门了。

当时西长安街南有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太常寺、行人司、锦衣衞等机构,东长安街南则有宗人府、钦天监、鸿胪寺、太医院、翰林院,以及吏、户、礼、兵、工五个部。刑部不在这裏,和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设置在京城西部,在西长安街延长线的北面——大概是今天西城区民族文化宫附近。此外,在翰林院的东面,隔着玉河,就是詹事府。

清朝的北京城是在明朝基础上修修补补搭盖起来的,大致结构不变。紫禁城南边,承天门改名叫天安门,大明门改名叫大清门,辛亥革命以后,1912年又改名为中华门。朝廷官署,吏、户、礼、兵、工五个部仍旧在老地方,但因为没有了五军都督府和锦衣衞,所以就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搬了过来,也就是建在皇城南面偏西的地方。

到了今天,社稷坛变成了中山公园,太庙变成了劳动人民文化宫,六部等朝廷衙门早就夷为平地,合并从天安门到大清门的那段“T”型皇城,变成了宽广的天安门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