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
给熟人写后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语气太过严肃,显得与作者生分;行文太过轻佻,显得与读者隔阂。更何况,这是一本涉及到神秘文化的小说——而孔夫子教导我们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合以外,存而不论。”擅自品评神怪作品,要被他老人家打的。好在孔夫子一生最敬佩周文王,最爱听《文王操》,而周文王对中华传统文化最大的功绩,是在坐牢的时候演过八卦。我姑从古人,不谈封建迷信,就来说说八卦好了,相信孔夫子应该不会对此有什么不满。
这本书从无到有的诞生,我恰好全程目睹——甚至曾经参与其中——作为一位亲历者和冷静的旁观者,我自信有资格去虚构……我的意思是,重构整个《镜鉴记》的成长历史。
最初的发起人,是作者之一的亚古。在那个时候,萨达姆和帕瓦罗蒂还健在,杜伊和中国足协关系还不错,地铁十号线还未开通,中石油仍旧盘踞在48的高位上……有一天下午,亚古打电话给我和另外一位作者赤军,说有了一个新点子。他刚看完梦枕貘的《阴阳师》,觉得连日本那种蕞尔小国都可以写出这样的题材,咱们泱泱中华上国,几千年文化积淀,为何不能写一个?
“不是那种传统的恐怖鬼故事,重点是要风雅!风雅!”
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嚷嚷。我一边努力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思索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很快我们三个凑到了一起,开始讨论起来,很快就达成了三点共识:古典、风雅、诡异。我想把“变态”也加入标准,可惜失败了。
基于这三点共识,故事的背景设置在了明朝,并进一步聚焦到了明成祖迁都之前。这个时代,正是大乱方定、大治未兴的时候,最适合出点什么故事。男主角刘鉴最初是瞄着阴阳师里的安倍晴明来设计的,随着讨论的深入,他逐渐变成了我们心目中的士人形象:睿智、内敛、博而不乱、儒而不腐——至于他的僮仆捧灯,则是出自于一个不雅的笑话,有心人可以在结尾加个儿化音,自己去揣摩。
后来我们还拉来了另外两位朋友罗某和廖某,并决定采用接龙的方式,一个人写一章,再交给下一个人继续写。出于文人心态,大家都在暗暗较劲,前面的人不仅要把情节推进下去,而且要给下一个人设下圈套,在结尾处留出一个难解的扣让对方去解。若解的好,自然赢得其他人一片叫好,若解的生硬,免不了被大肆嘲笑。与其说这是集体创作,毋宁说是文字游戏的一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以想象,整个情节如同在激流中挺进的皮划艇一样,跌宕起伏,全无章法。大家兴致勃勃,几乎每一章都会涌现出新的人物和线索,整个故事情节在东拉西扯中疯狂摇摆,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意兴阑珊。比如我们曾经设想在刘鉴的身边安排一个意大利人,他的身世平凡无奇,在刘鉴的帮助之后,他返回了欧洲,并与一名叫贞德的女性结婚。贞德的死只是一个假象,其实是与这位意大利人一同去了芬奇隐居,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起名叫达芬奇……现在这本书中呈现出来的,只是最初设定的十分之一罢了,可想而知那时候《镜鉴》世界的庞杂。
这次合作很快就无疾而终了,因为没有人能够从这一大堆复杂的文字里梳理出一条主线,甚至无法统计出所有的角色。但是我们玩的很尽兴,倒没有什么遗憾。事隔数月之后,赤军和亚古忽然告诉我,他们决定重起炉灶,把这篇杂草丛生的东西重新修剪一下,继续写下去,认真地作为一本小说来完成。我真诚地祝福了他们,并祈祷能够顺利完成。
于是事就这样成了。现在读者们看到的这本书,已经与它当初的相貌大不相同,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虎实孩子,现在则是个仪表堂堂的英俊少年——尽管它是另外两位父亲抚养长大,但这并不妨害我对它有着父亲式的偏爱。
最后我要澄清的是,小说里出现的那个姓马的二爷,和我本人一点真的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