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明明是保不住了的。
重华夫人道:“是我对不起紫檀殿,他走之前叫我照顾好她,可是我……”
眼中浮现出点点泪光。
她到底没忍住,不是因为马儿太颠簸,也不是因为刀枪无眼,是因为有一些破裂,是从内向外慢慢爆发的。她从来都是个沉默内敛的人,这样的情绪一旦爆发,就能彻底毁了她自己。
要是无心就好了,轻而易举便能熬过生离死别。
她的面容愈加憔悴,“我对不起这个孩子,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将她救回来。”
鸿渐冷着脸色补充:“她去了南苾岛,动用禁术,将孩子的元神保了出来。”说罢又恨铁不成钢点点她的脑袋,“师妹,你明知道禁术都是有代价的……”
重华夫人点点头,面上却笑着。
凤桐直起腰,语气坚定:“要我将它带上尧凤山,还有呢?”
重华夫人泪中带笑:“将她放在山顶的鄞轩花盏里——好孩子,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尧凤山是仙界最险之山,名字里之所以带一个“凤”字,是因为只有修为高深的凤凰族,以最谦卑的原始形态,不动用任何法术,才能够有机会飞到顶端,而中间将是罡风为刀、白雪为箭的重重考验。
这相当于暴露胸膛面对敌人,因此,每上一次山,必定是伤痕累累,甚至有性命之忧。对于凤凰族人来说,能不上山,就绝不会做这赔本买卖。
凤桐缩爪紧紧抓住银蛋,抖动翅膀用力向上飞去。
“呦,阿桐,你怎么带着个蛋呀……”
掠过同伴的嘲笑声,转眼便将他们甩开,他目不斜视,暗自估计着剩下的距离。
已经飞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几乎精疲力竭。
尧凤山顶看起来还远在天边。
罡风挂过他的羽毛,锋利似刀,金色的羽翎下雨似的飘落,身上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将爪子微收,将银蛋紧紧护在腹部的绒羽内,心裏胡乱琢磨着:“一枚蛋会觉得冷么?想必不会。但是有可能会被吹裂,还是小心为妙。”
殷红的血滴一路滴下来,狂风吹得他打了个旋儿,一头撞在山壁上,吐出一口鲜血来。昏昏沉沉间,他用爪子摸了摸怀里——还好,没碎。晃了晃头,便继续向上飞去,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一身美丽的羽毛掉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像是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他心道,要是火莲子见了,不一定怎么嘲笑我,凤桐神君像只被拔了毛的鸡?
他暗自好笑,强忍着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是迎着风向上强升。
下雪了。
鹅毛大雪粘连在他的伤口上,又痒又痛,朔风吹雪,一次又一次将他横扫到石壁上。他挣扎着向上飞去,翅膀都在微微打颤,浸足了血的前爪直打滑,差点抓不住那枚蛋。他抓紧了,紧紧贴着自己柔软的腹部。这么冷的天,它竟然散发着微微的暖意。他眉心纠结,“你唉,要不是颗蛋就好了,还能陪本君说说话,不至于这么难熬。”
又过了数十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
凤桐长舒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地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还好爹爹没有亲自来,这简直不是人来的地方,来一次非得折半条命不可!
山顶上那一朵娇花,睥睨着世间万物。他小心地将那银蛋叼出来,放在鹅黄的花心处,柔和的光芒间,若隐若现一个小小婴孩儿的身影,旋转着,任他仔细盯着都看不清楚面目。
他恢复人形,立在一旁出神,心裏思忖着。这道虚弱的元神,什么时候才能孵出个娃娃来?长得像紫檀殿还是重华夫人?
梨花般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少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朵花,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掠过大战的无数场景,罕见地露出了肃穆沉思的表情。
喂,你须得好好长大,不然怎么对得起你那动用禁术的母亲?
他虚虚地摸一摸那婴儿的幻影,回头望着山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又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勉强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吧?
少年右手腕上的新鲜伤口还在滴血,浸染了扎紧的袖口,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宛如绽开一朵一朵的红梅。
故事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