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六年十月,沈括离开江浙,回京已是十一月。次年正月,刘恕从江西路过润州,当时苏轼正在润州赈灾。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沈括在京城弹劾苏轼,消息就已经传到镇江了?要么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要么就是有人给苏轼报信。然而,此案牵连的新旧两党,他们全是文坛大佬,而且门生故吏无数,却没有一个提及沈括举报。后来沈括得罪新旧两派,名声臭得如过街老鼠,却依旧没人说他举报过苏轼。
谁都不知情,包括苏轼本人都不知情,只有《元祐补录》的作者知道,且作者的儿子还写书反对此观点。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的作者李之仪,是苏轼和沈括共同的朋友。不论何时何地,他都带着苏轼和沈括的画像。他陪沈括一起玩耍,又跟苏轼一起玩耍,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乌台诗案”爆发的时候,李之仪一边请沈括为母亲写墓志铭,一边又积极奔走营救苏轼。
整个案子,所有的原始卷宗、弹劾奏章、审问记录、证物判词,因靖康之变而流到民间。还被人整理刊印成书,没有一处提到沈括。当时别说沈括,就连王安石都名声恶臭,有谁会故意把沈括的黑料给删掉?
沈括和苏轼私下交流,能确定的只有一次。
那已经是乌台诗案的十多年后,苏轼奉诏回京路过润州,而沈括正好搬去润州定居。沈括把亲手制作并珍藏多年的石墨送给苏轼,而苏轼也写了一篇《书沈存中石墨》记录。
很正常的文章,却被有心人解读为行文冷漠,不复以前两人的亲密关系。
亲密个屁啊,两人以前的关系从未有人记载。甚至苏轼私下赠诗给沈括,都极有可能是《元祐补录》编造的,因为根本找不到别的出处。
并且,苏轼关于墨条的文章很多,行文清一色都不谈感情,只侧重于阐述各种各样的墨。难道苏轼跟所有送他墨条的老友都生疏了?
……
秦桧当然不管沈括私德如何,他只需要迎合皇帝即可,连忙上前说:“裴秀制图只有六体沈括制图却有七法二十四至。即纵横十二大格,一路用地支,另一路取天干其八加四卦。即可像飞鸟直达一样,无视山川起伏获得直线距离。”
“极好!”朱铭点头微笑。
大臣们围观好一阵,陆陆续续散去,秦桧也喜滋滋告退。
朱铭叫来懂得制图的工部官员,把盛唐超级地图复制一份,免得哪天火灾又给烧毁了。
沈括的各种着作,陆陆续续送到太清楼。
本打算跑去终南山设计山庄的朱国祥,在清风楼认真阅读研究了几天,突然就沉溺于沈括作品赖着不走了。
他把儿子叫来,开口就说:“秦桧错了。”
“什么错了?”朱铭没听明白。
朱国祥说道:“秦桧说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有误,这是秦桧搞错了。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没错,错的是裴秀以来的历代地图,包括那副超级大的盛唐地图。甚至连沈括的飞鸟图法,秦桧都完全弄错了。”
朱铭更加好奇:“古往今来,所有人都错了,就沈括一个人是对的?”
朱国祥点头:“因为古今制图之人把大地当成平面来绘制地图。所以距离中心点越远,地图的误差就越大。而沈括的飞鸟图法,却是在地球上制图,他就没把大地当成一个平面。秦桧认为是沈括制图有误差,其实那属于纠正之后的正确地图!”
“这么牛逼?”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指着书架上的大堆图纸:“那些是沈括绘制的天文图,总共有两百多幅。你把沈括的天文图,拿去对照沈括的地图,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两者的格式完全相同。只不过,沈括在绘制地图时,把天上星宿换成了地上郡县。”
朱铭笑道:“可以啊,朱院长。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天文地理样样精通。”
朱国祥说:“我是以前住在东京,宋徽宗不准我请假回乡。无聊之下,才开始学习古代天文的,这几年一直都没有落下。”
“秦桧囫囵看了沈括的书,把沈括制图的二十四至都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什么纵横十二格,沈括的二十四至代表着角方位,分别用十二支、八干、四卦来命名,这与北宋中期水浮罗盘一样。即沈括把地图和罗盘结合起来,二十四至用来标记磁方位角,这是中国制图史的一个突破性创举。”
“拿着沈括的地图,再捧着罗盘,可以进行傻瓜式操作。”
“所以沈括才在书中说,只要把他地图里的地点,以及标记的方位角、距离等数值记录下来。就算以后地图失散了,也能通过这些数值,足不出户便把地图给重新画出来。”
朱铭只能用两个字来评价:“牛逼!”
朱国祥讥讽道:“秦桧太急着邀功了,只要他对照沈括的天文图和地图,仔细辨别思考就能弄懂这些。但他拿着地图就上疏奏事,还说沈括的地图不精确,根本没搞明白沈括的原意。”
“你今后需要做的,就是把沈括地图里的空白部分给补上。他制图时材料欠缺,又无法派人实地测绘,许多偏远之地都是空白的。特别是西南蛮夷之地,你得派兵攻占之后,才能够让工部测绘得更详细。”
“对了,还要添加经纬线,沈括的地图里没这玩意儿。”
朱铭笑道:“现在就可以开始搞,把已经实控的地方,全都派人测绘一遍。尤其是幽州那边,当时属于辽国地盘,沈括根本没去过,只靠唐代资料绘制。”
绘制舆图,也是皇帝的文治之功,而且非常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