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瞬间恍然,原来是他们父子俩多想了啊。
在儒学没有彻底教条化之前,读书人对孔家还没那么无限崇拜。这种情况,在哲宗朝体现得最明显,连主簿、县尉的官职也不愿给,老老实实祭祀孔子去吧。当然,这也证明孔家不怎么规矩,他们对仙源县的掌控力,已经严重到让朝廷警觉的地步。
朱铭又问道:“孔子如今是什么封号?”
张叔夜回答:“至圣文宣王。”
朱铭再问:“周天子是什么爵位?”
张叔夜说:“周王。”
朱铭又问:“孔子可是周臣?”
“然也。”张叔夜道。
朱铭叹息:“封孔子为文宣王,令君臣平起平坐,真是陷孔子于不忠也!吾欲还孔子清白,削其王号可乎?”
张叔夜一愣,赞道:“理应如此。”
宋真宗当年封禅泰山,就打算册封孔子帝号。当时大臣们强烈反对,理由就是周天子只是周王,孔子称帝实在过于僭越。
朱铭又问:“仙源孔庙之中,可有孔子雕像?”
张叔夜回答:“并无雕像,但有刻在木板上的画像。据孔家人所言,此画像已刻了百余年,摹自唐代吴道子所画佩剑像。”
“摹自唐代画像,又怎知那是孔子真容?”朱铭说道,“天下士子祭祀孔子,孔庙万万不可供奉雕像或画像,谁晓得那到底画的是谁?从今往后,孔庙之中只许供奉孔子神主(牌位)。”
“理应如此。”张叔夜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此事。
“你是山东布政使,给朝廷奏请此事吧,”朱铭说道,“至圣文宣王,今后改为至圣先师。衍圣公,今后改为奉圣公,只管祭祀不得另给实职。令孤兄,你也在奏疏上一同署名。”
“是!”
张叔夜、令孤许齐声应道。
随即,张叔夜又说:“孔子若去王号,另有两人的王号也该去掉。”
朱铭问道:“哪两位?”
张叔夜回答说:“一位是武庙里的姜太公,一位是文庙里的王临川(王安石)。孔子没了王号,他们两个却有王号,此事着实是不应该。”
朱铭认真思索道:“这两位,还是降为公爵吧。王临川在文庙的排名,也该往后再挪一挪。伱们一并写进奏疏里,不要害怕得罪谁。”
事实上,对于祭祀的事情,父子俩打算灭了金国再说。
由于北宋皇帝大肆册封神灵,全国乱七八糟的法定神仙一大堆。仅海神就有一二十个,海商和渔民经常重复祭祀,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
具体该怎么做,朱元璋给出了示范,就是册封一些神仙,其余神仙全部取缔。
当然,今后的皇帝怎么搞,朱铭是没法去管的。
比如朱元璋下令,只准在曲阜祭祀孔子,结果仅仅过了几十年,全国各地都修起了孔庙。明代那些皇帝,可不管什么祖宗之法。
朱铭又说:“你们再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请把仙源县改回曲阜县。”
“是!”
张叔夜、令孤许二人再次应声。
这破名字是宋真宗封禅泰山时改的,他认为那里是黄帝故乡,所以改名叫“仙源”。甚至强行把曲阜县城和城内外百姓,集体迁徙到黄帝出生地寿丘,劳民伤财没有半点实际价值。
船队行至济南府城,从水门进入之后,朱铭直奔宾馆下榻。
各级官员奉命散去,该干嘛干嘛,只有衍圣公孔端友被召见。
孔端友被太子侍卫带进宾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以为是孔家把大明新朝给得罪了。
南北孔分家之前,曲阜孔氏还是有基本操守的。
大明新朝建立时,孔端友没有第一时间献表,而是还在观望东南小朝廷。
直至去年,李宝攻占杭州,孔端友才正式献表称臣,可大明朝廷却一直没给出任何态度。
他这个衍圣公,还没得到新朝承认,今年连孔子都不敢祭祀。
顺便一提,北宋时期的曲阜孔庙,经常无法按时祭祀。因为衍圣公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当官,不能随便离开任职地,缺了主祭官自然难以祭祀。
北宋的孔夫子是真惨,连曲阜孔庙大祀都隔三差五中断。
“臣孔端友,拜见太子殿下!”
“先生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