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或者说,习习用疼痛的麻木去掩饰脆弱。
直到下了飞机,听到不一样的语言,看到不一样的建筑,满目的高鼻凹眼,姜允诺这才惊觉,离开他已是如此的遥远。
拖着行李出去等出租车,胡须灰白的老司机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而后冲她和蔼的笑着,“你看起来不太高兴,”他说,“这是乡愁,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知道的。”她笑了笑,眼睛却湿润了。
“你才下飞机就开始想爸爸妈妈了?”
“是啊。”她回答。
老司机很健谈,扯开话题,试图抚慰她消极的情绪,可是效果不大,这个亚洲女孩看上去并不怎么好打交道,不说话的时候,她沉默的看着窗外,眼里有清澈的水光。
姜允诺住在大学附近的学生公寓。她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隔壁的室友正在开Party,黑色沉重的低音炮搁置在走道里,年轻的男女们或抽烟或端着啤酒在小客厅里大声说笑,饭桌上放着土司火腿,还有几块剩下的批萨,厨房的门上贴着举行Party的通告。
她有一年没回来,以前的室友早就搬走了,现在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认识。和他们简单的打了招呼以后,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股闷闷的潮湿味道扑面而来,她关上门,呆坐在黑暗里,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那些人渐渐远去了,他不在她的身边。她想,我应该哭的,可是一点也哭不出来。
仿佛做完一个漫长的梦,很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音乐停了,她才清醒过来,走过去打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三,四幢学生公寓楼座落在一小片的森林边际,这儿的夜晚幽静安宁。
洗漱完毕,她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她看见了他,身后是灿烂的阳光,蓝天白云,他对着自己微笑,一如往常地温存……突然之间,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响起,那一瞬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抓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离去,她冷汗淋漓。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她极力回忆刚才的梦境,可是只剩下破碎的色彩。外间的喧嚣继续着,她很是烦躁,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她撕下那张Party的通告,客厅里的人停下来看她。她指着上面的时间,“应该结束了,请你们安静点。”她的法语说得流利,口音也比较纯正。那群人朝她笑了笑,几个男孩子冲她吹着口哨,“嘿,中国人?日本人?要不和我们一起。”他们大声嚷着,看上去并无恶意。
姜允诺却毫无心思,脸色也不太好看,“行,你们继续,我报警。”
几个年轻人都有些尴尬,不知是谁关掉了音乐。她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心裏说,我这是怎么了?
由此,她得罪了自己的芳邻。
那是个漂亮的法国女孩,有着闪亮的金色卷发,被晒成浅棕色的健康肌肤,她喜欢纹身,喜欢在肚脐上带着两只小环,喜欢穿超低腰仔裤,然后露出黑色T-back的细带。随后几天,两人会在厨房里遇见,多半是法国人在烤土司,中国人在煎荷包蛋,芳邻会用眼角冷冷的扫她,大家都不说话。
姜允诺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眼睛浮肿。一次,她心不在焉的煎着鸡蛋,有那么数十秒的时间元神出窍。
“喂,你在做什么?”芳邻夸张的用手掌扇着风,“都快着火了。”她说着又跑去把窗户开得大大的。
姜允诺低头一开,鸡蛋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哦,对不起。”她说。但是看到金发美人那副鼓着腮帮横眉冷对的模样,又不禁觉得有趣。
“那一天,我刚从中国回来,”她慢吞吞的说,“心情不太好,当时,我只是想静静的……回忆一个人。”
女孩慢条斯理的往土司上抹着蓝莓酱。
姜允诺把煎糊了的鸡蛋倒进垃圾桶里,她原本就毫无胃口,这下就更不用吃了,她拿了瓶酸奶回房间。
“男朋友?”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算是吧。”她想了一会儿后才回答。
就这样,姜允诺和北北认识了。
北北收集很多化妆品的优惠券,她对服装店里的打折信息极为敏感,她偶尔也会带男朋友回家,那是一位典型的法国帅哥。学生宿舍的墙板不隔音,不该听见的也能听见,次数多到习以为常。不做运动的时候,北北喜欢撮着姜允诺去逛街,而姜允诺更习惯窝在房间里独自等待新学期的来临,大部分时间用来看着窗外墨绿的森林发呆。她甚至很少和朋友联系,无论哪里的。只是偶尔连上QQ,会遇见关颖。
关颖告诉她,许可被勒令退学了。
她看见他的名字由细小的光点组成,出现在屏幕上,泪水打湿了键盘。她又一次把他扔下,独自逃走了。再也不愿知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只是看见他的名字,就被一波一波更为剧烈的痛苦袭击着。
是我欠他的,她缓缓地敲下这几个字。
她欠他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如果有下辈子,他也不会记得她。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到最后,她只能用泪水来弥补。
外面有人敲门,她擦了擦眼泪大声说,“对不起,北北,我现在不方便开门。”她虽然努力控制着,嗓音仍有些哽咽,语调也变得奇怪了。
北北只说了句“没关系”就不再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