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火在讲述被绑架及脱身经历的时候，最感兴趣的自然是杨真儿了。她一边听还一边在车上拿出手机，用“备忘录”开始记录一些关键词，并根据自己早前的思考，不时提出疑问。除了杨老三外，唐宝娜、李洋同样也听得很入神。毕竟是一起国人在境外被绑架的案子，本就少见，整个过程还颇为戏剧性，转折极多，又是夏添火这个亲历者、当事人在讲述，可不是哪都能听得到的，便是李洋这样的高校副教授、知识分子，也是开启了八卦模式，在副驾驶座上半转身体倾听着。“……那时候我突然觉得船好像是固定住了一样，不是停船，和靠岸后的感觉也不一样，就……感觉不到船在动，没有在水上的起伏感。再然后，我听到有很奇怪的啃噬声，有嘎吱嘎吱让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有人的喊叫声，还有……枪声。”夏添火如实讲述着之前在船上的经历，除了他当时心理上的一些感受，产生的一些过往回忆没有说外，其他客观的感官感受都说了出来。杨真儿一听到这，立刻兴奋起来，赶忙追问道：“你说你听到啃噬声？具体是什么样的？是‘咔咔咔咔咔’，还是‘嗤嗤嗤嗤嗤’，还是‘嘎嗤嘎嗤嘎嗤嘎嗤’？”夏添火一愣，想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嘎吱嘎吱’……不对，‘喀嚓喀嚓’……好像也不对，总之就是像一大堆虫子在同时啃饼干一样。”坐在另一边的唐宝娜忍不住把脑袋抵在前面座椅靠背上笑起来，笑得全身都在抖：“哎哟我不行了，你们兄妹俩也太逗了，明明一个很危险紧张的绑架案，被你们给弄成相声了，‘京中有善口技者，喀嚓喀嚓喀嚓’……”杨真儿皱眉，隔着小苹果伸手掐了一下唐宝娜的腰：“娜娜你严肃点，我是在问正经问题好不好，这是很重要的。”说着，她回过头，对前面的夏添火说道：“为什么会感觉船停下了？是你们开到了什么岛礁上了么？”“又不是玩游戏……什么开到岛礁上，那叫触礁！……我们没有触礁，应该也没有撞到什么东西，就是单纯那一段时间出了状况。”夏添火回忆着说道：“我问过那个最后幸存的绑匪，他说有‘海怪’上船，有很多手，很多眼……但应该只是幻觉，因为船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很多手！很多眼？”杨真儿听得又是精神一震，人都差点跳起来，赶紧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这六个字，然后继续追问道：“他看到的海怪，不会和孟塔米拉3月8号晚上出现的那只一样形象吧？”“在船上的时候我没细问，他昏过去了，不过后来我听使馆的人说，他跟警方描述的‘海怪’，确实和孟塔米拉出现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很像。而且……在那‘海怪’出现后，他的感受，也和孟塔米拉那些见过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人一样。所以我们都猜测，绑匪和其他船员在船上看到的‘海怪’，和孟塔米拉的‘八臂八眼巨人’，可能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夏添火说道。杨真儿看向坐在唐宝娜前面，一直在刷手机的老夏：“老夏老夏！你怎么看？”她没有问向坤，不仅因为向坤在开车未必会搭理她，也因为按照之前的屡次试探交锋，她用肚脐眼都能猜到如果问向坤他肯定会回答：“哎呀不是跟你说过啦，俺们秘密组织的事肯定要保密哒！”夏离冰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夏添火：“你当时被关在船舱里，被限制了自由吗？”夏添火点头：“对，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眼睛能看到吗？船舱里有光线吗？”“看不到，我眼被蒙上了。”“当时距离你被绑架过去了多久，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有吃过东西吗？”夏添火都一一回答后，老夏说道：“所以你被绑架了三十多个小时，经过颠簸运输，从孟塔米拉转移到了船上，又渴又饿，并且意识到绑匪十分凶残，有极大可能撕票，心里忐忑不安，被绑在椅子上，蒙着眼睛，这种时候，又听到外面发生了骚乱，还有枪声，那么会听到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奇奇怪怪的感受，都很正常。”夏添火还没反驳，杨真儿先是坐不住了，马上说道：“他是先听到喀嚓喀嚓啃噬的声音后，才听到枪声、喊声的！”夏离冰看向堂哥：“你确定是先听到啃噬声吗？”“这个……”夏添火有点犹豫。杨真儿又马上道：“就算‘大块头’被关在船舱，可那个绑匪不是说他看到海怪了吗？很多手、很多眼的海怪！这总不是巧合吧！”夏离冰转身对坐在她身后的唐宝娜问道：“提到海怪，你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动物是什么？”唐宝娜愣了一秒钟，才下意识说道：“八爪鱼？乌贼？章鱼？”夏离冰看向杨真儿：“乌贼的特点是什么？”“呃……乌贼虽然有很多触手，但是……但是它没有很多眼睛啊？”杨真儿辩道。“是吗？乌贼有几只眼睛？”“有……两只……吧？”面对老夏的反问，杨真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确定乌贼只有两只眼睛？”“啊……乌贼……也有很多只眼睛吗？”杨真儿忍不住拿手机查起乌贼的图片。坐在副驾驶一直在做倾听状的李洋笑道：“乌贼是有两只眼睛。”夏离冰紧接着说道：“乌贼是只有两只眼睛，但是如果它从水里爬起来，船上的人先看到的是什么？那些触手上的吸盘，像不像眼睛？他只说很多手、很多眼睛，可没说是八只手，八只眼睛。”“但是后来那个绑匪跟警方描述的时候，可是说的和孟塔米拉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差不多的！”杨真儿又说道。夏离冰对夏添火问道：“是那绑匪主动说出‘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细节，还是警方的人把‘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模样告诉他，甚至把假想图给他看过后询问他的？”“呃……这个，我不太清楚。”夏添火说道。“所以，老夏的意思是，那个幸存的绑匪，是故意假想出了一个‘海怪’来解释当时船上发生的事，后来缅国警方的人提到孟塔米拉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他就顺水推舟把看到的‘海怪’和那巨人幻象结合到一起了？”唐宝娜若有所思道。杨真儿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推论：“但为什么呀？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呀？”“当时在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自相残杀，只有那绑匪一个人知道，如果真实的情况对他不利，他又没法制造一个完全合理、严密的说辞，那引入一个无法验证的‘海怪幻象’来解释种种现象，或许是一个更容易脱责的方式。”夏离冰说道。唐宝娜恍然道：“是现实比‘幻象’要更可怕，所以用‘幻象’来解释现实！真儿，就像《少年派》一样，‘海怪’就是那只老虎！”杨真儿看看娜娜，看看夏添火，又看看老夏，犹豫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老夏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没有‘海怪’……”夏离冰说道：“我没说没有‘海怪’，我只是提出另外一种可能，到底哪种可能才是真实的，你们自己判断。”“那孟塔米拉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呢？那可是好多好多人看到的，那总不能看到的人都是编造、撒谎的吧！”杨真儿赶紧又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夏离冰说道，“我刚刚提出的猜测，仅针对那船上发生的事。”夏添火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对了！我在回国前，听缅国那边的人说，这次背后指使那些国内逃犯绑架的，是孟塔米拉一个叫吴伦的缅国人，是个做擦边生意的家伙。在3月8号晚上，他本来和一些其他势力的人在对峙，那个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出现后，他留在外围的几个手下忽然说要离开组织，然后起了冲突，吴伦就被他那几个手下给杀死了。所以我有种感觉……那个‘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出现在孟塔米拉，会不会……是去替我报仇的？”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点不太确定，但眼睛却是瞟向又重新拿起手机在刷一些大型实验器材图片的老夏。本来被老夏说得有些乱的杨真儿，精神再振，说道：“会不会那个‘八臂八眼巨人’和‘海怪’，是‘大块头’的守护灵什么的？嗯，‘犯我家夏添火者，虽远必诛，以牙还牙，加倍奉还！’”唐宝娜笑道：“你刚刚说的还像那么回事，怎么现在直接就变玄幻故事了？你这编的还不如上次的秘密组织设定呢！”说着，她发现坐在她和杨真儿中间的“小苹果”两手绞在一起，脚尖有节奏地一点一点，咬着下唇，眉眼弯弯，似乎在忍笑一般，不由笑道：“杨老三，你看你讲的玄幻故事，连‘小苹果’都听不下去了。”“小苹果”闻言，赶紧说道：“没有没有！其实我挺认同老三姐姐……呃，真儿姐姐说的。我听新闻上那些在孟塔米拉旅游的国人都说当时那‘巨人’的出现，救了他们，制止了暴乱。所以那个‘巨人’不论是幻象吧，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肯定是‘好的’，说不定真像真儿姐说的，是咱们国人的‘守护灵’呢！”她自然是知晓孟塔米拉“八臂八眼巨人”幻象的真相，向坤已经偷偷跟她说过了。知道向坤用她“熟悉”的“八臂八眼”在孟塔米拉制止了暴乱、救了很多国人，她也是“与有荣焉”，所以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在网上找那些经历过孟塔米拉群体幻象事件的华人游客发的视频听，听他们感谢“八臂八眼巨人”的出现，听他们描述“八臂八眼巨人”的宏伟和巨大，听他们的各种猜想。虽然向坤没跟她说过救夏添火的事，但她刚一听夏添火的描述，就知道海上救他的肯定又是向坤，是“八臂八眼”。所以刚刚杨真儿她们聊那个话题的时候，她其实听得很嘿皮，甚至好几次都想加入一起聊，但怕自己聊欢脱了说漏嘴、泄漏秘密，只好一直忍着。“唉，还是‘小苹果’你对姐姐好，娜娜已经思维固化了，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杨真儿伸手揽着“小苹果”的肩膀感叹道。唐宝娜哭笑不得：“‘小苹果’安慰你两句，你还真飘了啊？回头你是不是还要拿你这套‘守护灵’理论去向小铃铛寻求认同啊？”她们第三排三个女孩正说笑着，副驾驶的李洋又说道：“说到孟塔米拉那个巨人幻象，之前我也和我们学校一些同事聊过，不论哪个学科、哪个研究方向的，对那事都很感兴趣，这肯定不是什么骗局，必然是有什么特殊原因造成了群体幻觉。这个事情，不仅是一般网民关注，在学术圈、科研圈子里，引起的震动同样不小，光我知道的，就有很多高校和科研机构派人去孟塔米拉了。”说着，他又将自己和一些同事根据各自不同的专业角度，对孟塔米拉群体幻觉事件的解读以比较直白和口语化的方式跟车上的人描述了一下。又就着之前的话题，跟杨真儿、夏添火聊了一下孟加拉湾、安达曼海一带曾经有过的一些与“海怪”有关的传说。这么一路闲聊打闹，很快他们便回到了铜石镇。向坤没有直接载着大家去崇云村住的地方，而是先去铜石镇“游珑饭店”吃晚饭。现如今的“游珑饭店”，不仅在那条步行街，在整个铜石镇都是响当当叫得上名号的饭店，甚至在网上都已是极有名气的网红餐厅，有不少到伍舒山旅游的游客，会专门跑一趟铜石镇来吃“游珑饭店”的兔肉，算是一个重要的“美食打卡点”。如今这条步行街上，除了“游珑饭店”外，还开了八家不同规模的“兔肉餐厅”，并且还有其他几家正在装修准备开业。“铜石兔肉”的宣传，已经在地方和许多商家的合作下，开始向外铺开。所以“游珑饭店”现在正常情况下在饭点是肯定要排队的，不过向坤他们做为半个主人，事先就留了一间包厢，到了后就直接入坐。自成和他的女朋友楚小婷已经等在包厢里了，看到走进来的杨真儿提在手里的鸟笼，楚小婷颇感惊讶地起身凑过去：“哇！这是什么鸟，鹦鹉吗？好漂亮！”“不是鹦鹉，是金丝雀啦！楚大小姐，你这生物不及格呀！”杨真儿将鸟笼放在角落的桌子上说道。楚小婷更感惊讶了，弯腰看着鸟笼里的“金闪闪”：“这么肥的金丝雀？我还以为金丝雀都小小只的……”自成也是奇怪道：“这就是向坤以前养的‘金闪闪’？怎么这么肥？好大一只啊！”向坤笑道：“都是‘小苹果’的功劳，跟着我的时候可没这么肥。”楚小婷凑在鸟笼旁边逗了一会“金闪闪”，忽然笑道：“我怎么觉得它有点嫌弃我的样子？哎哎哎，它转过身拉屎了……”自成赶紧把女友拉开：“金丝雀胆子很小的，你别吓着它了，这不会是应激反应了吧？”杨真儿笑道：“放心吧，‘金闪闪’现在也是坐过飞机的鸟了，是见过大世面的，胆子大得很。对吧，‘小苹果’？”“小苹果”从自己的小背包里取出配好量的一袋鸟食，走过去给“金闪闪”添食，笑道：“‘金闪闪’脾气不是很好，倒不会被吓到，但它挺小心眼的，你们要是惹它不高兴，小心它回头捉弄你们。”“金闪闪”吃了几下鸟食，抬头啾啾了两声，似乎在发表不满一般。楚小婷惊道：“这鸟好像通人性啊，感觉它好像能听懂你说的话一样，哎，金丝雀是这么聪明的吗？”说着对自成道：“我也想养一只了。”“你先养好我再说。”自成笑道，然后腰上被狠掐了一记。夏添火看到“小苹果”从拿鸟食到起身去喂鸟整个过程都能自己做，心里愈加的惊叹，这真的只靠听觉就能做到吗？她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判断出鸟笼的位置、食槽的位置，连伸手试探都不需要？他坐在包厢靠窗的边，注意到下面坐在店外的椅子上拿了号排队等桌的客人，感叹道：“你们这家店也太强了吧，有这么多人排队……”李洋笑道：“夏先生你去B站关注一下他们家‘游珑戏兔’的视频号，就知道他们有多受欢迎了，不说本地人，每天光是各地‘慕名而来’的食客，估计都有不少。”夏添火听了这话，本来以为他们是营销搞得好，但等上菜后，吃了几道这边经典的招牌兔肉后，却是改变了认知，意识到这店是“凭实力”火起来。“怎么样，好吃吧？”杨真儿笑眯眯对表哥问道。夏添火点头：“确实好吃，是不是和这边兔肉的食材也有关系？我以前也吃过兔肉，感觉吃起来口感不像这边这么嫩，老夏和向坤在崇云村弄的养殖研究基地，不会就是专门研究这么养殖这种肉兔的吧？”“你这吃到的已经是阉割版的了，你要吃过向大厨做的兔肉，你才知道什么叫‘好吃’！”杨真儿得意地说道，仿佛这兔肉是她做的一般。“阉割版的？”夏添火看了眼自己夹的那块兔肉，皱眉道：“没听说过肉兔还要阉割的？阉割不是更麻烦吗？”杨真儿一愣，瞪他：“是说不完全版！半成品版！不是兔子被阉割啦！你这理解力……”夏添火也顾不得和表妹争论“阉割”的定义，惊奇道：“向大厨是说向坤吗，向坤做的能比这还好吃很多？”他其实年前还没见过向坤前，就听说过向坤做饭很厉害了，但那时只是以为就是业余的、一般会做饭的厉害。今晚这“游珑饭店”的兔肉可以说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兔肉，这调味是他之前都没有尝到过的特殊味道，非常地惊叹，但听杨真儿的话，似乎这店里的兔肉菜肴就是向坤开发的，而向坤本人做的还要比饭店做的更好吃？那岂不是说他是专业级的厨师？真是大厨？他不是个很厉害的程序员吗？“当然了！明天你尝过向大厨做的菜，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吃’了！”杨真儿肯定地说道。向坤笑道：“杨老三，别吹牛了，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贪吃！”但向坤虽是这样说，夏添火却发现，这包厢里，除了向坤外，其他人包括老夏、唐宝娜、李洋，甚至“小苹果”，对杨真儿说的话都是一副赞同的表情。吃完饭后，向坤他们跟游猛打了招呼，跟自成道别后，又开着那辆MPV去了崇云村。通往崇云村的路已经修好，村里的路也都进行了一定的改建和规划，并且增加了不少路灯，还在多个路口增添了监控摄像头——这些是向坤最近才以“乾坤科技”的名义给崇云村捐赠的，为了村子的安全，接入了“雪亮工程”。所以即便到达村子的时候已是半夜十点多，路上看起来依然通明，再看路口上的监控摄像头，即便是第一次到村里来的人，也能多不少安全感。向坤特意开车经过了研究基地的工地，现在依然灯火通明，有几个工人在干活，本来在工地门口抽烟的一名矮壮黝黑的年轻人一看到他们的车，立刻把烟捻熄，跑了过来，在路边等着。“向先生，接人回来了？”MPV停下后，那年轻人凑到车窗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