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需要。灯光对他们没有意义。”
“你是说他们已经没有视觉感应能力了?”
“不,恰好相反。”副院长说。“活死人拥有夜视能力,就像猫科动物。”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真的?”
“是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奇异的现象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研究结果。”副院长指着室内的那个活死人,对冯伦说,“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玻璃窗前看着你了吧?刚才你靠近门口朝里望的时候,虽然你看不到他,但他却早就注意到你了。”
冯伦做了个表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房间是b区的1号室。里面住着两个活死人,都是男的。”副院长介绍道,“现在站在门口瞪着我们的这个,可能由于他‘接待’外来人员的次数最多,导致特别喜欢站在门口向外观望——我们跟他取了个外号。”
“叫什么?”我问。
“复仇的屠杀者。”副院长说。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副院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我无法控制自己。其实是‘麦田的守望者’。”
我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情绪。“真有意思。”
“你们就打算这样远远的观望吗?不打算靠近些看?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你们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活死人。”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我和冯伦一起靠近那扇门,我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真正的活死人,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皮肤苍白、双眼空洞。那双眼睛失去了瞳孔和光彩,整体呈现出灰白色。室内的两个活死人现在都站在门口——我们在观望他们,他们也在注视我们——区别仅仅在于,我们需要不时眨眼睛,而他们却完全不用。
我无法与活死人对视太久,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转过头去问副院长:“为什么他们不用眨眼睛呢?”
“活死人的神经感应系统已经死亡了,控制眨眼睛的反应神经当然也不复存在。”
“真可悲。”我叹息道。
“看你怎么理解。”副院长说,“对正常人来说,这当然是种缺失。但对于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却无异于一剂对抗痛苦的良药——神经系统的丧失意味着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这是现在很多人主动变成活死人的原因。”
我思索着。“除了不会感受到疼痛之外,恐怕别的任何触觉也没有了吧?”
“是这样的。”副院长承认。
我在心里设想着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重量或触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不过我又立刻想到——如果我真的变成了活死人,也就不可能再看书了——事实上,是不可能再做任何事情。因为我注意到,活死人的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连床都没有,只有两张椅子和一台电视。
“活死人会看电视吗?”我问副院长。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活死人自己才回答得了——如果他们会说话的话。我只能说,他们对正在播放的电视有反应,会盯着屏幕看很久,至于有没有真正把节目看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到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活死人到底有没有智力呢?”
“有。”副院长肯定地回答。“但是很低。我们的实验研究表明,他们的智力水平和部分啮齿类动物相接近。”
“就像老鼠、兔子那样?”我皱起眉头。
“差不多。但你要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在活死人刚刚出现的时候,研究者们普遍认为他们的智力比昆虫还要低。”
我发现我遇到了迄今为止最感兴趣的话题。“你说‘进步’?难道活死人从产生到现在,一直在发生着变化?”
“对,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我们和国外的研究者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忽然很有兴趣地望着我们。“你们听说过美国人在活死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做过的那次试验吗?”
我和冯伦一起摇头。
“是这样的。”他像讲故事一样开始叙述。“研究者带领着几十个活死人来到一座断桥。走到边缘的时候,那个人利用空中的绳索滑到了断桥的另一边,但活死人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在边缘摔下。整个过程他们中没有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试图改变前进的方向。”
“说明活死人在初期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我说。
“没错。但是四年后,也就是去年,同样的试验再一次进行了。这次的结果与上次大相径庭——那些活死人没有再傻傻地摔下断桥,而是全都停留在了断桥的边缘——短短几年之间,他们的智力就已经有如此发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能不能把这理解为一种‘进化’?假如活死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发生着进化,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副院长捏着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胡茬,似乎在仔细考虑我说的话。好一阵后,他说:“你的观点很有意思。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进化的话,那这个进化的速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要知道,人类从古猿进化成智人,用了几百万年的时间——而活死人如果在区区几年的时间里就办到了的话——这是违反进化理论的。”
“那你怎么解释他们智力的进步呢?”我问道。
“我只能说,这种现象目前来说还是个谜——活死人的出现本身就是个谜,所以围绕他们的一切都是未解之谜。”副院长说,“不过,不管怎么样,有这种进步总是好的。”
“是吗?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起码对于活死人来说,未来能有发展进步总比永远一成不变要好得多。”
我没有说话,暂时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内容。但我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他认为活死人的出现是某种大灾难来临前的序曲。而他教导并影响我的哲学观点也令我对此事感到不安——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一件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就意味着它可能会带来某种坏的结果……
同时我又想起了母亲的人生哲学——“好”和“坏”是没有绝对定义的。比如丢钱,对于丢失了钱的人来说,是件坏事;而对于捡到那笔钱的人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活死人的出现,以及他们的“进化”——对于人类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很久之后才终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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