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娉娉袅袅十三余(1 / 2)

薄荷荼縻梨花白 电线 4415 字 1个月前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杜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少年时绚美如蝶的梦,翩然而落。时间嘲笑着我们是如此的年轻。

吹花嚼蕊弄冰弦,赌书消得泼茶香。

泼墨中的山水画映衬着那盈然飘逸的琉璃白身影。我撩起纱袖,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溅出的一滴澄澈绿茶在宣纸上晕开,模糊了刚刚题下的落款。我迎上他的眼,顽皮地一笑,却看见那眼底光彩流觞,微风吹过,吹皱的似乎不再是春江,而是内心深处的碧波晶莹。时间悄悄地驻足,仿佛就这样被精灵点了魔法一般,我们如此对望,心底某处流淌开来,涓涓潺潺。

“今日可是送药前来?”茫然地看着步入水榭的华贵紫衣身影,我突然醒了过来。身边一人也是轻轻一怔,仿若梦醒。

“参见太子殿下、八公主殿下。思儒今日正是送药来给容儿。”琉璃白的纱袖轻拢,略微低了低身子便站了起来,恬淡清明的眸光中有墨色的起伏掠过。听到小白对我的称呼,狸猫眉头微微一皱。

他今日怎么会过来?以往云思儒送药入宫之时,从不曾见到狸猫,今日竟还带了玉灵前来。

“免礼,赐坐。”狸猫走到我身旁,轻执我的手,不知为何,我有些不悦,缩了缩。

“春寒料峭,云儿怎么穿得如此单薄?雪碧,去将娘娘的雪裘披风取来。”不顾我的退缩,硬是执了我的手坐下。坐定后看向云思儒,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感到那视线里有一丝隐隐的示威。

“灵儿曾听闻云公子丹青妙笔,今日幸会,不知云公子可否垂赐灵儿一幅画?”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玉灵。这丫头平素里大大咧咧,今日居然如此含蓄。且玉灵粉颊似桃,眼波荡漾,正含羞带怯地看着小白。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神态、那眼神很刺眼,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垂赐不敢当,不过雕虫小技,公主抬爱了。不知公主今日想让思儒以何物为画?”小白敛着目光,并未看向八公主,我心裏竟有一丝窃喜。

“灵儿想请云公子为灵儿作一幅画像,不知可否?”玉灵忽闪忽闪的眼睛仍停留在小白身上。

“思儒不擅人物画,不若就以庭中之景为画?”小白推拒。

“公子不必谦虚,莫非八公主竟不如那园中绿景?”狸猫扬着狭长的丹凤眼角。

“草民不敢。”说完,小白执起紫毫,抬头看了看玉灵,便开始勾勒。每看玉灵一次,每落下一笔,我都觉得有什么在扎着我的心,微微酸疼。小白从来都没有给我作过画像。寥寥数笔,玉灵娇俏的少女神态便跃然纸上,几笔之间竟让我觉得有如数年之长的折磨。一时,有些气恼,既恼那强人所难的狸猫,又恼那莫名娇羞的玉灵,更恼那作画的云思儒。

玉灵得了画像后欢喜地回去了,我接过雪碧递来的披风,避过狸猫欲帮我系带的手:“妾身有些困乏,先下去歇息了。”不顾狸猫和小白不解的眼神,埋头步出水榭,仿佛走得快些就可以甩开心头怪异的感觉,步子急得有些狼狈。

那天之后,满脑子里都是玉灵看向小白欲拒还迎的娇羞神态,想起从小到大小白给我作过无数的画,却不曾有一幅以我入画,心裏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涩涩地拧着,挥之不去。

一晃间,又到了小白给我送药来的日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情复杂,不想看见他,一早便躲到兰萍苑里去逗小蓝猫。

“小兰兰,你可以自由进出宫门吗?”

“当然可以!”小蓝猫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是一脸的谄媚相出卖了我内心的想法,小蓝猫突然警觉地避开我的视线,拿起书本假装一本正经地读了起来。

“小兰兰……”声音媚得连我自己都要酥了。“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吗?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期待的、前所未有的虔诚语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不要妄想我带你出宫。皇兄是不会准你出宫的。”小蓝猫可能被我甜腻的语气给恶心到了,抖了抖,埋头继续看书。

“不要装了,书本都拿倒了。就是因为狸猫不准,所以我才求你呀。面子大吧!”自从狸猫准我叫他狸猫以后,我就名正言顺地把他这个外号挂在嘴边,一生气就蹦出来。小蓝猫之前还觉得惊奇,看到狸猫不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的样子,就更奇怪了,不过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

我用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小蓝猫的书桌前,眨巴着眼睛,“深情”地凝望他。

一分钟。

两分钟。

两分半锺。

“你这女人!不要再看我了!”小蓝猫终于受不了,一摔书本,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这招屡试不爽。

“可以。只要你带我出宫,就半天,就半天,好不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哎!”蓝猫崩溃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答得出我一个问题,我便带你出去。”那眼神分明就是笃定我回答不出来。

“好。你问吧。”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虽然他经常装出三十岁的深沉状。

“宫门内外人来人往,如若你能说出这一日内进出人数,我便服了你,带你出宫。”

呃?这个问题吗,有点刁钻了,这个死小孩,不过还是难不住我的。

“宫门一日之内进三人,出也三人。”我想了想,答道。

“哈哈!皇宫虽是禁地,一日进出之人也绝计不可能只三人,这下你输了。”小蓝猫得意极了。

“不论进出多少人,无非就是‘男人’、‘女人’和‘阉人’,所以,进三人,出三人。小兰兰认为我说得可有理?”我笑着看他。

“呃!”小蓝猫明显一愣,随后认命道:“好,这回且算你说得有理。我带你出宫,不过先说好,就半日!定赶在皇兄之前回来。”

“好!我保证!”我噌地站起来,举起右手中间三个手指,乖乖地做好宝宝状。

“怨不得人人都说你巧言善辩。”小蓝猫背着我,不知道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易容成蓝猫的贴身宫女绿翘,跟着小蓝猫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说起来惭愧,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将近十三年,我却只压过一次马路,就是和小白一起最后闹得尽人皆知以爹爹前所未有的怒火收场的那次。今天好容易才说动蓝猫这个小古董带我出来,说什么也要好好逛逛。

捏面人、耍杂技、制糖稀、说书人、货郎当……每样我都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还跑到算命摊前和一个算命老先生胡侃了半日,就在我说得激|情澎湃唾沫横飞的时候,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小蓝猫给强行拖走。

“小兰兰,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我可怜兮兮地看着身旁快要暴走的小蓝猫。

小蓝猫脸上突然蒸起两朵淡淡的红晕,避开我的视线,“前面有酒家。”说完便急急地往前走去。真是的,吃饭有什么好脸红的。我哼了一声跟在他后面。

“这是酒家?!”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庭园,愣在那里。

细细的白砂石铺地,叠放有致的几尊石组,绿树、苔藓、沙、砾石,这裏的主石,或直立如屏风,或交错如门扇,或层叠如台阶。其理石技艺精湛,没有实际的水,当观者远眺时,却分明能感觉到水在高耸的峭壁间流淌,在低浅的桥下奔流。绿树掩映中一座小巧别致的楼阁影影绰绰,走近后,才看清雕花镂空的门额上题着“枯山水园”。四个字笔意遒劲,体势劲媚,翰墨洒脱,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匾是令尊题的。”蓝猫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哦。”原来是爹爹的墨宝,可见这绝非一般的酒家。这架势,这意境,可以想见爹爹定也喜欢来这儿。但愿今天不要被爹爹碰见,不过转念一想,我今天易容了,就是爹爹也一时发现不了,提起来的心便又放了下来。

小蓝猫带我登上阁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定。窗外静谧、深邃的庭院景致便落入眼中,那沙石景色颇有几分“一沙一世界”的禅宗之味。虽雅致,却太幽远涵蕴,让人产生不敢亵渎的敬畏心理,这种地方喝茶可能还可以,吃饭恐怕就没心情了。

爹爹来这裏光顾还情有可原,这屁大点的小蓝猫来这裏装什么深沉。

“这种地方可以点菜吗?”

“当然可以。怎么说你好呢,说你糊涂,有时又精明得很;说你明白,平时又老这样傻乎乎的。你这女人。”蓝猫欷?#91;地摇了摇头。

这小孩,敢说我傻。看我怎么收拾你。魔爪伸向小蓝猫粉|嫩嫩的脸颊,用力地又搓又捏。蓝猫躲避不及,被我捏得红通通的,“说谁傻呢!快给姐姐赔不是!”

“呃,两位客官可要点菜?”我转头这才发现立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店小二。还好还好,小二还是那小二,抹布还是那抹布,说明这裏还是可以吃饭的地方。

“点菜点菜。”我一把接过小二手上的菜单,点了一堆大鱼大肉,我从来不爱吃素菜,今天逛了半天,肚子早饿了。

点好菜打发完小二,抬头就见小蓝猫嘟着小嘴,捂着被我捏红的脸,愤愤地看着我,“你这女人竟敢这样对本……我,大不敬。”

“小孩跟你姐姐提什么‘大不敬’,快赔不是。”

“谁是小孩了!你这个小容容!再说我小孩,我就不带你回去!”蓝猫气呼呼地侧过脸去。

唉,只有小孩才不敢承认自己是小孩,居然又叫我小容容。

“快叫姐姐!”我继续来回捏着小蓝猫的脸,这娃的皮肤真好,捏起来真好玩,欲罢不能。

“水墨斋”张掌柜甫一踏入“枯山水园”,便被一声如玉石相击般的美妙娇俏声音所吸引,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少女身着湖水翠绿衣裳坐在窗前,轻倚桌沿,身段似杨柳袅袅,如兰花绽放的玉手正捏着坐在对面的一个小少年。那少年身着浅紫蓝古香缎,腰系着一块剔透晶莹的玉佩,年纪不过十岁上下,却有不可逼视的通体贵气。那少女风吹仙袂飘飘举,想来长相不知要怎样美貌,仔细一看,却不免失望,相貌虽属美人,却总觉不配那天籁声音和仙姿身段。但那顾盼生姿的灵动眼睛却让人的心为之一振,真是“目色|欲尽花含烟”。

张掌柜在一张桌旁坐下,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移不开眼睛。

“小容容,小容容,小容容!”

“小石榴(十六),小兰兰!再不叫姐姐,看我把你这脸给捏成猪头。”少年亮晶晶的眼里虽有不甘之色,却有柔波荡漾,对那少女甚是纵容的样子。

二人笑闹让人不禁莞尔,直到小二上了菜来才停下。少女举了筷子,开始埋头吃菜,塞得两腮鼓囊囊,却让人觉得甚是可爱。少年吃菜时,浅尝慢品,坐姿优雅,不时看向少女,一眼就可看出是贵族门户,家教良好,不与那少女闹时,竟让人觉得有丝威严深沉之感,不似一般少年天真烂漫。

“吃好了,我们走吧。”我满意地用丝帕擦了擦嘴。

“小二,结账。”

“好嘞!总共是十两银子。”小二笑眯眯地报了账。

却见蓝猫在怀里摸了半天,最后颓然道:“糟了,忘带银两了。”

“呵呵,还说自己不是小孩,这样糊涂,幸好我带了!”我得意地从袖内掏出银票。

“银票拿去,你且找钱来。”我抽了张银票递给那小二。

“呃……这位客官莫要开小的玩笑,这怎么是银票呢?”小二面露难色地将银票递还给我。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小白前一阵子给我画的桑绿图!再掏出袖中另一张,展开一看,还是小白的画!完了!肯定是我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拉开匣子,拿了纸就以为是银票,不想却错拿成小白的画。

怎么办?这下闹笑话了,总不能吃人白食,蓝猫也是煞白了一张脸。估计他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位小哥,不如这样。这幅画就给你抵饭钱了,余钱就不用找了,你就收着当小费吧。再会不送。”我一口气说完,便拉着愣在那里的小蓝猫准备抹脚开溜。

“这位客官!本店开门做生意,只认钱财,不是那‘水墨斋’收些画啊字啊的,客官这画还是自己收好。如若拿不出银两,小的只好报官处置了。不过,我看这小公子身上的玉佩……”小二一手将我们拦住。

“你……”我一时生气,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小蓝猫居然傻乎乎地真准备解下玉佩,被我挡了下来。

“姑娘这画可否让老朽一观?”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小老头,笑眯眯地捋着小山羊胡子。

看起来不像坏人,我便把小白的桑绿图递给他,他接过画后一看,竟露出惊奇之色。

“姑娘这画可否让给在下?在下愿出钱购下此画。”那小老头儿眼露精光,仿佛得了什么宝贝。

哈哈,总算碰到个自愿上当的傻子了。今天的饭钱总算解决了,看来小白的画还是有点作用的。“好!看你也是识得笔墨丹青之乐的雅人,这画就卖予你了。”我假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