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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二天靳伟起得很早。
他一反常态地舍弃了晨跑的习惯，而是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外头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开学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当初靳慧死的时候，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的这辈子会就此改变颠覆，他的人生将不会按照预想的道路发展下去。可是，事实并非那样不堪。最终他竟然还能考上一所较为满意的大学，重新开始充满希望的生活。
一切都很顺利，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包括整个高考过程，包括，见到韩睿。
而令他吃惊的是，没想到那个可以算作是间接害死靳慧的杀人凶手，居然会是方晨的恋人！
眼看着约定时间就要到了，从半旧不新的窗台看下去，韩睿派来的车子已经停在楼下，黑色高档轿车出现在这片老旧的平民住宅区里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引得来往居民频频回头观望。
靳伟在出门前之拿出手机斟酌了一下，本想打给上个月刚刚找过他了解情况的那位刑侦办案人员，但却还是在最后一秒摁掉了通话。
他上车的时候想，等事情有点眉目了再通知对方也不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隐隐有种预感，仿佛通过今天这次机会，自己一定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韩睿并没有出门。
在客厅遇上的时候，靳伟心里有些许控制不住的紧张，所以只匆匆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过去从没和韩睿打过交道，对这个男人的唯一了解，也只来源于三十几天前同别人的一场谈话。
那天他被警察找到，对方要求他对靳慧的案子重新做一次回忆，顺便做了记录。也就是在那个过程中，韩睿的名字不止一次地被提起，他这才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且从整场谈话中隐约猜测到了靳慧的死与韩睿之间的隐秘联系。
所以如今这样面对着面，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自己心里的怨恨会不由自主地从眼神或表情中泄露出来。
天气预报说近日将有台风登陆，方晨坐在阳台上，果然感觉到空气中一丝明显的闷热。她看了下时间，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接近中午，于是站起来对靳伟说：“休息一下吧。想喝点什么？我去楼下拿。要不，榨橙汁好不好？”她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当年自己读书，恐怕也没有这样认真过。
“你喝橙汁吧。我要可乐就行了。”靳伟也放下纸笔，活动了一下身体。
“好，你在这里等一下。”方晨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靳伟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之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故意将步子放得缓慢，靳伟的双脚踩在地板上几乎无声无息。这栋别墅大得吓人，即使是在夏天，幽长的走廊上依旧渗透出些许凉意。
他下意识地屏了呼吸，静悄悄地靠近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终于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门前。
这是韩睿的书房，早上跟着方晨上楼的时候，恰好看见韩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起走了进去。虽然当时韩睿说着流利的英语，但他还是听得很清楚，他们在电话里提到了一笔近期即将进行的交易，似乎语气郑重的样子，并且最后在交谈中出现了一个关键的单词：fax。
不过此刻他们应该都出去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靳伟在阳台上亲眼目送韩睿等人驾车离开别墅。
靳伟透过回旋楼梯的空隙望向一楼，知道方晨正在厨房里准备饮料，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来。
其实他有一瞬间的挣扎，毕竟过去从未干过这种事，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可是最终他还是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动作极轻地将门板推开来。
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向两边敞开着，明媚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充斥在偌大的书房中。因为太过安静，靳伟几乎疑心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昨天他进来这里找过杂志，那时只是匆匆地四处浏览了一下，除了占据整整两面墙壁的内嵌式书柜和置物架之外，其实书房里的摆设简单到了极点，其余便只剩下宽大的沙发和书桌。
桌上的电脑开着，屏保正在发出幽蓝的微光。旁边就是传真机，看见指示灯闪烁，靳伟心头莫名的一跳，接着便快步走上前去。
传真纸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显然是刚刚结束不久。他拿起来一看，a4的纸张上是大面积的空白，只在左上角有两个简短却生僻的外文单词——nuevo leon。
似乎是地名，他不敢肯定，因为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国的文字。
可是就在他拿出手机想要将信息记下来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上楼梯的脚步声，那样的节奏和声音，并不太像是方晨的。
书房就在二楼第一间，此时已经无处可避。靳伟一慌，张望之下，连忙收起手机匆匆闪身躲进旁边的一扇小门内。
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是个类似小型会议室的地方，光线昏暗，但隐约可以看出桌椅设施齐全。然而靳伟此时此刻无心打量身边的环境，只是在确定这个小房间唯一的出口便是通向书房之后，他只得强迫自己安定下来，身体贴近门板，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是，什么都听不见。大概是门板的隔音效果上佳，尽管他屏心凝气，却仍旧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住，每一分每一秒就像是他身体里的血液，变得粘稠异常，缓慢而艰难地流动着。
也许上楼的那人根本没有进书房？也许是方晨或者是韩睿的什么手下？
他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侥幸地揣测着各种可能性。
可是就在此时，眼前的门被霍然拉开——猝不及防的光线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方晨做梦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当她端着果汁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恰好亲眼见到两个男人将毫无知觉的靳伟塞进车子里。
她甚至还来不及阻止，他们便已经绝尘而去，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立刻跑到韩睿面前，竖起眉峰问：“你对靳伟做了什么？”
韩睿站在书桌后，修长的身躯靠近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窗上映出他淡淡的影子。他正微低着头察看着手中一块碧绿色的玉石，手指从绝美疏淡的纹理上轻轻拂过，头也没抬地说：“我给他安排了一个临时住处，大概他需要在那里待上几天。”
“什么意思？为什么？”方晨觉得头脑发懵，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韩睿终于抬起头，目光冷淡，“这也是我想问的。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会溜进书房来偷看我的东西。”
方晨皱着眉，仍旧搞不懂：“他偷看什么了？”
“传真。”韩睿颇为好心地解释给她听：“确切的说，是一桩生意的交易地址。”他抓起桌上的那支手机，晃了晃，“并且试图记在手机里。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能让他把这个信息传出去，所以只好让他先在安全的地方住两天，等我的生意成交了再放他自由。”
方晨目瞪口呆，无法想像出靳伟做这种事的目的，愣了半天才说：“……这不可能。”
“信不信随你。”显然韩睿也并不在乎她是否相信。
“所以你们就把他弄晕了，然后关起来？”她摇摇头，声音严肃：“你没权力这样做。”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对面冷淡的目光便直直地射过来，只见韩睿扬了扬眉角问：“难道你想救他？”
“告诉我你把他关在哪里？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开学了，你知不知道！”
“那与我何干？同样，这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他突然顿住，目光加深。
“否则怎样？”
韩睿的眸底似乎陡然一沉，他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语气慢条斯礼地开口道：“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从她身侧越过，径直走出了书房。
他从没这样冷酷地对她说过话。至少在她这次重新回来之后，他仿佛一直都在极尽所能地偏宠她、纵容她。
可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其实方晨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刹那被他吓到了，如同突然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韩睿。
又或者应该说是，一个更加真实的韩睿。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担心起靳伟的安全来。
似乎这桩生意十分要紧，可是为什么靳伟会被牵扯进来？
她无视先前得到的警告，瞒过韩睿向旁人打听，可是却都一无所获。她想，无论如何，无论靳伟为什么想要窃取韩睿的生意资料，首先都必须把他给弄出来！
因为她不相信事情会有这样简单，不相信靳伟仅仅只是被关押起来而已。为了逼靳伟说出他的目的，韩睿可以有很多种手段。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想起从jonathan那里听得的那卷录音带——那个冷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发出的命令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她无法忽略此刻面对的是谁。生命在韩睿的眼里，恐怕轻如草芥。
终于在两天后的傍晚，方晨下班从单位出来，恰好听见阿天毫无形象地趴在车门旁讲电话。她在原地站定，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拍了拍阿天的肩。
仿佛被吓了一跳，阿天连忙收线并转过身来，笑呵呵地说：“大哥这几天忙，所以让我来接你。”
“那我们走吧。”她点点头坐上车。
当晚，就在靳伟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其实还有些晕沉，努力地穿过黑暗去看对方的样子，等到认出来之后，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方晨姐！……”
方晨快步走到床旁边，一把将他拉起来：“我们走。”
她甚至来不及审视他是否完好无缺，直到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感觉到身后那人虚软的步伐，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整整两天几乎没怎么进食，此刻的靳伟双腿发软、声音干涩，猛地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快便撑住墙沿滑坐到地板上。
“他们打你了？”
靳伟摇摇头，却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方晨弯下腰确认：“能走得动么？”
咬牙点了点头，靳伟挣扎着重新站起来。这时候只听方晨又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接连两天他已经被询问过了无数次。是正义感？还是一时头脑发热？又或者只是因为姐姐的惨死令他难以释怀，所以才不愿放过任何可以惩治韩睿的机会？
上次做口供的时候得知韩睿近期会有一笔牵涉到违禁品的大买卖，结果偏又这样巧，自己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他，因此靳伟才觉得机不可失。
无论这两天如何被逼迫，他都死咬牙关不肯松口。他们停掉了对他的伙食供应，他还是不愿妥协。其实就在方晨突然出现的前一刻，他还在感叹自己居然也有这样坚定不移的时候，颇有些自嘲地自我敬佩了一番。
监禁着他的其实是酒窖里一间小房间，就在酒吧的地下一层。两人好容易挨到门口，结果方晨的手刚刚触到门把，走廊外突然灯光大亮。
在盛炽的光线下，韩睿背光而立，修长的身影在此刻出现犹如鬼魅一般，令方晨吓了一大跳。
他的面容沉静，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却仿佛翻卷着暴风骤雨。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孔，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心脏在莫名地狂跳，她深知自己已经惹怒他了，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说：“我要带靳伟离开。”
“不可能。”
“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你应该知道这样是违法的。”
“你在跟我谈法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薄薄的唇角挑起来，韩睿的视线从二人牵住的手上缓缓扫过，“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不！”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强硬，跟在韩睿身后的几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情形下，任谁都看得出韩睿正处在发怒的边缘，结果偏偏却还有人敢挑衅他？！
果然，韩睿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声音也一同沉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拽住女人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拉了过来。
“你要干嘛！”方晨厉声抗议。
可是他紧抿着嘴角，完全无视她的挣扎，头也不回地把她带离了现场。
卧室门板被粗暴地一脚踹开，方晨跌跌撞撞地跟进来，下一秒便被毫不温柔的力量给抛到床上。
她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怒意横生地望着韩睿：“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睿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我该问你的。难道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我也说过，这事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么，就看看我们谁的本事大了。”
眼见韩睿转身欲走，方晨迅速地弹起来冲上前去，却被他有力的手臂挡住了去路。
他侧过身，面覆寒霜地看着她，不容置疑地说：“既然你这样不肯配合，那么从现在起，你只能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她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算什么？扣押还是软禁？你想把我关在这里吗？”
可是面前的男人目光深沉一言不发，只是冷漠地挥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她觉得难以置信，还在消化方才听到的一切，结果只听见一声沉闷却干脆的落锁声，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心头。
他真的软禁了她。
一想到这个，就连韩睿自己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根本不用猜想，也该知道此时此刻的方晨会有多么生气了。
可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可能让她或者靳伟打乱他的计划。
“都办妥了没有？”他问谢少伟。
“嗯。现在jonathan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交易地点了，相信紧接着美国那边很快就会有动静。”
“哼。”韩睿吐了口烟圈，冷笑道：“他别的优点没有，只是布置人手的速度倒是一向都很快。”
“哥，你就这么肯定他会上当？”
“我从没这样说过。他和他大哥michael不一样，显然要聪明得多。不过近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越活越回去了，手段没长进不说，反而退步不少。和他玩儿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倒还不如小时候，好歹他还可以耍些计谋让我吃了好几次的亏。”
略微顿了一下，韩睿又接下去说：“这次我看他是忍不住了，想要我的命想得紧，才千里迢迢到中国来。另外听说他最近在生意方面也不如意，被几个对手占了不少便宜去，损失惨重。这一回是他收复失地的好机会，他不会轻易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