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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十分钟之后,在这栋农家小楼顶楼的露台上,方晨没想到竟然会见到罗森博格家族史上怎样也不会被人遗忘的那个女人。
韩睿的母亲坐在宽大的藤椅里,羊毛披肩将她的身形包裹得十分娇小,脸和颈脖都保养得足够好,就连一双手都白嫩得与实际年龄不相衬。
她执着茶壶,朝方晨笑了笑:“坐吧。”
其实她的五官十分美,即便上了年纪,却仍旧可以看出韩睿的相貌多半是遗传自她的。方晨有些喟叹,从没想过竟会在这种场合与韩睿的母亲相见。
“你和阿睿的关系我听说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
方晨轻轻摇头:“他能活着就是好事。”
“是啊,这次算他命大。”虽是这样说,但韩母似乎并没有多少感叹的意思,她只是略停了停,看向方晨温和地说:“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了。”
说得这样突然,方晨不免有些吃惊:“您的意思是,您要走?可是他的记忆……”
韩母淡笑着点了点头,“医生说,让他早些回去熟悉以前的生活也有好处。”
微风乍起,驱散了阳光里好不容易聚拢的一丝暖意。
方晨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妇人。奇怪的是,对于韩睿的失忆,亲生母亲的表情竟然看似并不怎么担忧。不得不说,在她的眼里,这对母子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不单是外貌,就连内敛神秘的脾气性格,恐怕韩睿都与他的母亲如初一辙。
她停了一会儿便问:“韩睿他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因为在海水里泡得太久,大脑缺氧的时间过长。”韩母拢了拢披肩,用一种听不出悲喜的淡定语调解释道:“幸好这次我回来得及时,虽然没能阻止jonathan,但好歹救回了阿睿。”
提起这个,方晨心有愧疚,倘若不是因为她,韩睿本可以逃过那一劫的。可是不等她开口认错,韩母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先行摆手打断了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气息:“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只希望我回去之后,你能替我继续照顾阿睿。”她看着她,确认道:“做得到吗?”
临海的风卷动方晨肩头柔软的发丝。对于这个要求,她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点头答应之后,她才在韩母的注视下起身离开。
两天后安排回程。
不论失忆与否,韩睿仍旧是一贯的少言寡语,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全程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他们的目的地都没问,上车之后倒显得安之若素。有好几次方晨都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结果最后一次竟被抓个正着。她没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睛,不免有些尴尬,幸好他也只是看她一眼,微微抿住的嘴唇并没有打开的意思,她便趁机轻咳一声调转了视线。
那晚的麻醉剂和紧接而来的大爆炸都对运动神经造成了一些暂时性的影响,韩睿目前还正处于恢复期,行走起来并不怎么灵便,但他还是坚持自己步行走上二楼的卧房。
回到这个对他来讲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却似乎没有过多的不适应。仅仅在房里看了一圈之后,他便提出一个疑问:“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这里连一件女性生活用品都没有?”
“嗯……我住在隔壁那间。”方晨正在浴室放洗澡水,她没想到,他首先注意到的竟会是这种微小的细节。
“为什么?”他又问。
“吵架。”她回过身简练地概括。
他轻倚在浴室门口,隔着逐渐氤氲起来的满室蒸汽看她一眼,“看来你的脾气不算好?”
她怔了怔,“为什么你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可这个男人却只是略动了动眉毛,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她的意见完全不值得考虑。
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绝不会讨到任何便宜。方晨早就看出来了,对于韩睿来讲,失忆与改变性格完全是两回事。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他却仍旧是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直起身走出去:“你先洗澡吧,我找人进来帮你。”
其实只是好心。他行动不方便,爆炸后留下的一些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她理所应当地想到或许他需要旁人的协助。
可是语音刚落,韩睿的脸色便陡然一沉,断然拒绝:“不需要。”
“那万一……”
“我说了不需要。”
他沉着脸,径直越过她,等她出去之后,干脆利落地将门关了起来。
听见“咔嚓”一声落锁声,方晨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的这副脾气,似乎竟比以前还要差劲,根本就是反复无常。
虽然心中腹腓,但方晨还是不得不在门外静候了许久,她一直专心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唯恐韩睿一个人会出什么意外状况。
所幸一切还算顺利,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韩睿出来了,或许是水蒸汽的原因,令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看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走了。”
他刚洗完澡,此刻仅套着一件浴袍,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竟显出难得温顺的气质来。即使明知道这只是假象,方晨还是忍不住心底一软,半开玩笑道:“没你的允许,我可不敢轻易走开。”
他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她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她一边说一边找了条干毛巾递过去,韩睿接过来在头发上随意擦了两下,便把毛巾丢到一旁,眉头却微微皱起来:“从你口中听来,我似乎一直很专制。”
何止是专制?简直就是霸道!
可是她忍住没说,只是一笑了之。
这天稍晚一点的时候,在韩睿的要求下,方晨不得不放下带回来加班的工作,在他的房里帮助他回忆过去的事情。
“可惜你平时不爱照相,更加没有vcr之类的东西,否则效果应该会比现在好得多。”她喝掉大半杯水,一直不停地讲话,只觉得口干舌燥。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韩睿语气平淡地表示,顺便否决了她一整晚的努力成果。
“也许过段时间会逐渐好转的。”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他问:“你一点也不着急?”
她想了一下,只是反问道:“更应该着急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那张英俊的脸上表情平淡。
压抑住心里陡然升起的失落感,方晨扯动嘴角笑笑,道了句晚安便起身离开。
其实自从爆炸发生直到现在,她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曾经以为他死了,结果后来却失而复得,那是怎样的一种狂喜?可是还没时间去细细体会,却又得知他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他活着,却忘记了她。
从前的种种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这般的讽刺,她甚至不知道这算是恩惠还是某种惩罚。然而现在,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并不急于恢复记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或许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韩睿用了两天的时间来熟悉过去的人和事物,到了这个时候方晨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记忆力简直好得惊人。他有那么多的手下弟兄,还有那些生意产业,而他往往只需要听一两遍就能记下来,并且保证思维不会出现偏差或混淆。
可是,记得住并不代表能够立刻想起来。就像她与他已经相处了两天,但在韩睿的眼里,恐怕自己还只是个陌生人吧。
“为什么叹气?”一整天都沉默少言的男人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方晨的感叹。
“有吗?”她回过神便否认:“只是觉得屋子里空气不好。”
曾经在冰冷的海水里待了太久,韩睿自从被救起之后便时常头疼,为了避免吹风,所以房间里通常都是门窗紧闭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他一边说一边回身拿了件外套穿上,然后在方晨点头同意之前便自行慢悠悠地向门口踱去。
这个时节,这座南方城市里的秋意方才渐渐显露出来。太阳下山后在远处天边留下浅淡的数道红痕,贯嵌在云絮之间,仿佛是偌大天幕背景下最冶艳的色彩。
一楼花园刚被打理过,翻新的泥土带着特有的气味和湿意。方晨盯着天空入了神,一时竟没注意脚下,一只脚恰好踩偏踢到翻起的土,她轻微踉跄的同时手臂却被人握住。
“谢谢。”她转过头下意识地说。
“不客气。”韩睿却没有看她,而是微微俯身去观察近前的一丛白色月季。他似乎看得十分专注,所以忘了放开她的手。
“你以前不喜欢花。”
“是吗。”他没动,连头也没回,只是问:“那我喜欢什么?”
她想了想,最后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
其实在他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才好像突然发觉了一个奇怪的事实——她似乎十分了解他,却又仿佛从没真正看清过他。有时候他嘴角带着笑,可她就是有本事能够一眼看出他其实是在生气,然而偏偏这样了解,她却又对他的兴趣爱好全都一无所知。
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又好像一拍即合,连彼此适应迁就的过程都不需要。多么奇怪!
果然,她的这个回答也令当事人产生了疑惑。他转过头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眼睛:“看来不仅仅是我对你感到陌生,你对我似乎也不算太熟悉。”
她无从反驳,因为在这方面他讲的完全是事实。
“方晨,我现在突然对我们过去的关系感到好奇。”他慢悠悠地说:“这两天我听了不少以前的事,唯独关于你我的内容不多。”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一路向下落到了她的掌心,他低下头,那五根手指是难得的纤细漂亮,如同莹白的笋尖,很能勾起旁人去握一握的欲望。
眸光微敛,他不动声色地牵上去,直至十指不轻不重地交叉扣牢。
“告诉我,我们过去有多亲密?”他低声问道,语气仿佛漫不经心。
他的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
那一点温热的触感,明明是这样细微的感知,此时却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方晨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看到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受控制般地抽动了一下,同时也看到了他虎口上的一道浅色疤痕,应该是爆炸时候留下的。
她有多久没有触碰到他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当连晚上梦见他都成了一种奢侈,她几乎不能想像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再接触到完整真实的他。
可是此刻,他却牵着她的手,动作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他还同她一起散步,在花园里待的时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久。
方晨心中不禁有些喟叹,她抬起头,其实脑子有片刻的混乱,只是下意识地去研究眼前这个男人。他消失了,又回来了,却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定喜怒无常。
她一直不作声,直到颈脖上传递过来另一个人的体温,这才似乎陡然怔了一下,问:“干什么?”
韩睿的手已然贴在她的颈边,拇指顺势向上划过那张被暮光笼罩着的脸颊。
其实她极少这样出神,可是刚才那一瞬,或许是倒映着天际余光的缘故,那对黑亮的眼眸竟似最纯净的水晶,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他,里面仿佛只容下他一个人的影子。而她姣好的面孔被虚光笼着,距离这样近,甚至可以看见上头极其细小的绒毛。黑发披散在肩上,乳白色的衣领将她的脸衬得似是某种可口至极的水果,鲜妍明媚,透出诱人的光泽。
他几乎想也没想,扣住她的颈脖就这样吻了下去。
第一下是落在唇边,因为她本能地避了一下。他停了停,一双幽深的黑眸将她看了半秒,继而再度俯身低头。
这一回她却没有再闪躲,只是任由他将自己微温的唇贴上来,先是轻柔厮磨,然后理所当然地唇齿交缠……
是的,理所当然。
她被他半掳获在怀中,嘴唇微启,慢慢闭起眼睛,恍惚中只觉得仿佛等了很久,曾经一度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他的舌穿过她的齿关,她开始抬起手回抱他。
……
曾经对自己说过,只要他还活着,那么过去的一切宁愿就让它们成为历史。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去想。她本来就不是好人,从小就不是,所以放纵和享乐才更适合她,至于那些纠缠不清的往事,就让它化成一缕风飘走好了。
拥吻的程度逐渐加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仿佛被紧紧环绕住一般,她不由得低低地喘了一声,结果下一秒却身前一空。
他抽离了她。
她睁开眼睛,却见他扬了扬眉,似乎是在评断,又像是在恶意的调侃:“现在我能确定,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有默契的。”
如今方晨已经越来越迷惑了。回来的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他可以一整天都沉默不语,神色冷峻得和过去毫无二致。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产生错觉,以为时光倒流,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过。然而有时候他却又会与她调笑,语气态度都极为温和,甚至会做出一些看来似乎是在蓄意捉弄她的举动,故意让她难堪,看着她流露出难得的狼狈仿佛就能令他心情愉悦。
不过,很显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感觉。有一次恰好有机会,方晨便向几个弟兄试探此事,结果一向有话直说的钱军首先表达了自己的真实看法:“不会吧,我觉得哥的脾气性子和以前一模一样啊。”
他往嘴巴里抛了两粒花生米,顺便转头询问亲密的好兄弟:“你说呢?”
方晨也满心期待地看着谢少伟,毕竟他是韩睿身边思路眼光都最清晰的一个。结果谢少伟不紧不慢地回答:“完全赞同。外头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大哥失忆的事,最近他们见了他,却是一点疑心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的确如此。”谢少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地说:“也许就是天性?”
做黑社会老大也需要什么天性?由此方晨更加认定了韩睿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想,就像是有许多副面具,可供他在不同场合向不同的对象分别展示。然而,似乎他的坏脾气更多的只会在她的面前表露。
从海里被救上来之后,韩睿便落下了头痛的毛病,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发作得尤为严重。可他从来都只是忍,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肯轻易吃,只是独自待在房里,不见人也不讲话。每当这时,他就变得格外难以接近。钱军等人在枪口上撞过一两次之后也渐渐学乖了,懂得故意避开这种危险时刻,大不了躲出去晃悠一天半天的,等到韩睿情绪好转之后再来找他汇报事情。
可是偏偏只有方晨不行。
她住在这里,而且韩睿的生活起居虽然轮不到她照料,但自从他回来之后,帮助他恢复记忆便成了她的首要任务和目标。不上班的时候,她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与韩睿相处,准备随时回答他的一切疑问。所以不论韩睿的脾气有多么糟糕,她却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避去安全区域。
她没办法躲,即使躲开了也不会安心。
于是利用闲暇时间,方晨向一位老中医请教,其实别的东西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只能学一些简单有效的穴位按摩手法来缓解疼痛。可是偏偏韩睿并不领情,越是发作得厉害越是拒绝她,有时候仿佛连她的面都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