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说你不懂,“有些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你爱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胡不言趁机又插嘴,“你们四大护法有什么讲究没有?魑魅魍魉是一对,要不然明王和阿傍也凑一对算了。我看你们俩挺相配的,就是名号差点意思。阿傍不就是牛头吗,要不明王改叫马面吧,或者叫阎王……”结果话还没说完,被怒起的两大护法追得窜出了大堂。
他们是自己人,他终究是个外人,胡不言坐在台阶上腹诽。举头仰望,苍穹隔着一层金色的芒,不时飘来巨大的符字,看上去颇有诗意。忽然一道紫色的光划过,流星么?胡不言托着大脸呆望,然后又来了一道青蓝色的,两道光聚到一起,开始在阵法上方做出一些拼杀的招式来。
干啥?练本事练到这裏来了?胡不言嗤笑了一声。等等……脑子里忽然炸开了,蹦起来对着空中大喊:“撞羽朝颜,是不是你们?”
那两柄剑快速旋转,转得陀螺一样,这就表示他说对了。
胡不言的喊声引出了楼里的人,众人一阵雀跃,“楼主回来了!”
这时的胡不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一头扎出结界,跟随剑灵的指示跑向城廓边上的小屋。小屋里的人正坐在桌前喝茶,他砰地撞开了门,又惊又喜地喊了声“老板”。崖儿向他颔首,他定眼看她,发现她精神虽好,但瘦了很多。他哗然,“你是不是怀孕了?”
崖儿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猛地喷了出来。抚胸大咳,咳了半晌道:“我要是真怀孕了,这么咳法,孩子都咳出来了。你一见面没别的话,就关心这个?”
胡不言说是啊,“你和紫府君在一起二十几天,怎么说都该有了。仙根生得快,只要怀上就能把出脉。”
崖儿摇摇头,“没有。”他连鱼鳞图都没带走,怎么会给她孩子。这个人,大约决定永生永世不和她相见了。
胡不言不知道内情,大喇喇地调侃:“我就说吧,人不能向道太久,也不能长时间打坐,对男人不好……”忽然意识到言多必失,担心被紫府君收进万妖卷里,忙顿下来四下观望,“那个……仙君人呢?我该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崖儿还是摇头,不愿多言,起身问:“大司命人还在吗?”
胡不言说在,“大约是在等他家仙君吧,天天顶着一张牌位脸,看着真瘆人。”
她说走,“快回波月楼,我有急事找他。”
胡不言想不通他家老板和大司命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但作为忠实的手下,他还是背起她冲回了波月楼。
众人已经聚在院子里等候他们,见她现身,纷纷拱手行礼。可是大司命没等到他家仙君,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崖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司命,他把我扔下,一个人回蓬山去了。”
大司命吃了一惊,“什么?”
崖儿哽咽了下,碍于人多无法说透彻,拽着他匆匆进了楼里。直到此刻她才敢哭出来,颤声道:“我们原先说好了的,时候一到我就跟他回去领罪,可没想到他悄悄走了,连鱼鳞图都没带。我到处找他,找不到,必然是回方丈洲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之前同你透露过他的想法吗?”
灯火照着大司命苍白的脸,他怔怔站着,良久才摇头,“君上从来没有和我说起。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不管图册寻未寻回,必须有个交代。”僵硬的视线调转过来,落在她脸上,“图册和人都没有带回去,他是打算替你顶罪了。”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关心的是还有没有办法补救,她垂下眼,愧怍道:“他把图册留给我,可是这图现在落进别人手里了。我去晚了一步,那些人先我赶到藏图的山洞,杀了狼王抢走了图册……我把图册弄丢了。我会竭尽所能找回来,然后再去领罪,这样行么?来得及么?”
大司命惨然望着她,“如果来得及,便没有三个月的期限了。”
原本满心的愤怒,真想好好质问她,为什么不看好仙君。一切的错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没有她的从天而降,君上还在蓬山春花秋月,养凤凰看蚂蚁,过着他宠辱不惊的生活。后来她来了,搅乱一池春|水,闯下那么大的祸,却要那个爱她的人去承担后果。他一直以为君上性情凉薄,对谁都和蔼,对谁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是他错了。现在闹到这步,让人措手不及,他没有处理这种变故的经验,他也慌了手脚。
难怪在龙息寺旁的小院,君上说以后要他看守琅嬛,当时他没想到,到今天才顿悟,原来君上早就做了决定。该骂岳崖儿吗?不能,仙君锺爱的,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轮不到他去责难。他看了她一眼,她白着脸,红着眼,心裏的煎熬比谁都大。他叹了口气,“楼主赶回王舍洲,用了几天?”
崖儿垂下眼,双唇哆嗦,“十天。”
千里之遥,花了十天,应当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然而再快,十天时间多少事不能发生……
大司命转身向外,高声道:“众弟子集结,即刻回蓬山。”
崖儿茫然追了出去,“大司命……”
他回身道:“仙君现在境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所以我要立刻赶回方丈洲,但愿能助他渡过难关。鱼鳞图你一定要夺回来,至少将功补过。但我不赞同你在未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贸然再上蓬山,以免火上浇油。上界的事……不是你一介凡人能插手的,遵照仙君的希望,好好活着吧。等这事尘埃落定,仙君究竟何去何从,我再想办法通知你。这期间,请楼主好自为之,千万不要作无谓的牺牲,不要辜负仙君的一片苦心。”
崖儿木蹬蹬听着他的嘱托,只得点头。
紫府弟子从八方汇集过来,齐聚在院中,大司命又道:“这阵法只要无人破解,就会长久存在下去。进出的口诀我写下了,压在里间的桌上,熟读熟背,否则只能出不能进。”一面说,视线又转向苏画。临走了,忽然有些话想对她说,可是……也许在她有生之年,他不会再踏上这生州地界,所以说不说,又如何呢。
他有些惆怅,结果她却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等他离开,便转身进楼去了。
紫府的人终于走光了,崖儿呆站了很久,直到魑魅劝她进去,她才举步回到卧房。
看看房里的陈设,想起了雪域洞府,胸口像破了个大洞,六月的天气,冷风依旧猎猎灌进来。
略定了定神,把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对角,裏面装着蓬山式样的褒衣,上面压着那枝他为她簪发用的骨里红。她从水木洲把它们带回来,是为了有个念想,可不知怎么,那套褒衣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逐渐开始风化。最后在她的凝视下瓦解成无数粉尘,一瞬迸散,包袱里只留下一支枯败的梅花,孤零零仰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