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她伸手去拽,锁链有别于一般的囚具,触上去刺骨寒冷,但没有实质的形,也没有任何撞击后应当发出的声响。
他平静地望着她,眸底呈现出妖异的色彩,“用你的牟尼神璧,这神璧本来就不是人间物,能斩断百炼钢,包括这缚仙索。”见她迟疑,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焦急,催促道,“下一次的冰刑很快又会降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崖儿?”
如果没有那一声崖儿,她或许真的会驱动神璧。结果就是这裏露出了破绽,她低着头自言自语:“他从来不叫我崖儿……”
他怔了怔,“什么?”
他只叫她叶鲤,即便后来在雪域相依为命,也没有更改过称呼。叶鲤是他对蓬山初遇最好的追忆,也许在他心裏,他更爱那个扛着扫帚满宫跑的女人。
杀气凛冽的两柄利剑悬在半空,剑尖对准了他。她抬起头来,眼里满含愤恨的光,咬牙道:“妖孽,你敢冒充他!”
和枞言遇见的幻象一样,心裏最惦念谁,就会看见谁。她眷恋这种重逢,但明白不可能,八寒极地怎么会在金缕城外?眼前这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拿剑直指他,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所幸她的脑子还算清明,她要的不是赝品,有谁胆敢亵渎这张脸,她就让他灰飞烟灭。
一声惊呼,撞羽和朝颜刺破了幻象。血衣的紫府君和这八寒极地一起,在剑气涤荡下逐渐幻灭,最后化作金芒,飘散在风里。
崖儿跌坐下来,气哽难止。缓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愈发坚定要去救他的信念。
抬头看,正北的战星依旧寒光闪耀,脚下的荒原已经变成了水。她一掌拍击石壁,跃上直道,挽起她的天枢弓,两支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只听银指套刮过弓弦,发出嗡然的长鸣,两支箭飞射出去。直道两掖的明灯仿佛被谁吹了一口气,相继应声熄灭,琅琅的水晶灯罩碎落了满地。再向前看,五十丈内陷入了一片昏暗,这时即便有人俯瞰监视,也难以看清她的身影了。
直道上的灯就那样一串接一串地熄灭,天行镜里无法辨认她的踪迹,反正灯灭到哪里,她的人就到了哪里。
大司命抱着袖子啧啧惊叹:“这个岳崖儿,上辈子应该是个夜叉星吧。”
少司命缩了缩脖子,“要是让君上听见了,会打死您的。”
大司命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后脖子,“以我与君上的交情,不至于吧!啊,我是想说,那个岳崖儿上辈子一定是颗战星,不然她怎么总朝北辰看?我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能破幻术,还能如此射箭。”
以前长戎倒是出过一个有名的神射手,据说向天顶放上一箭,半个时辰不得坠落。但人家每次也就射一支,哪里像她,两箭齐发无一落空,已经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了吧!
可怕,女人为爱拼命时,简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的师父一定更厉害。”少司命是故意的,一面说一面看他的脸色,“座上,你不看看苏门主的近况么?”
大司命面色不豫,但很快便恢复了坦荡和淡泊。他没有回答少司命的话,因为毫无回答的价值。那个女人,不过是岁月长河里不经意飘落的一朵花,随着流水潺潺,终将飘向远方,过去了就不要留恋,也不要张望。
可是那个少司命,是三十五少司命里最小的那个,道行浅不说,还有点蠢。蠢的人说话很直接,他像发现了秘辛,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属下知道,座上是怕时间不凑巧,撞上苏门主沐浴。”
大司命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最近课业不多,所以才有闲情研究男女之间的事吗?”
接下来就该增加打坐的时间了,少司命心头颤了颤,正想讨饶,听见外面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回禀大司命,说西北角上那条缚地链彻底松动了。
少司命蹦起来,“座上,要出大事啦。”
大司命起身往殿外去,站在长街前的青玉台阶向南望,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悬浮的山体上空,西北角的锁链再也不是绷紧的状态,松垮地耷拉着。天环也已肉眼可见地倾斜,如果不补救,琅嬛尽毁只在朝夕之间。
少司命惶然看大司命,“大禁没收到天书吗?怎么不派人下来加固缚地链?”
大司命沉吟了下,“连烧三道,让他赶紧派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其实派谁来都没用,这固定四角的铁链,是琅嬛建成时仙君炼化的。它们同六爻盾一样,集世间精淳之气所成,不单作固定福地之用,还兼具镇妖的神力。西北角松动,就表示西北角要有妖患了,别通和晋乘对仙君唯命是从,对别人可不一定。
山谷间回响起沉重的震荡,听上去声势惊人。大司命向缚地链抛出了一道定魂符,刹那间锁链又绷直了,天环也开始慢慢正位。那镇守琅嬛的天环,是峥嵘奇石组建的,重心一偏,边缘的碎石就开始陨落。如果不立即矫正,一旦彻底偏离原来的位置,天环垮塌,琅嬛也会被砸得稀烂。
好在有大司命,少司命们兀自庆幸,却听见他说:“以我的道行,只能坚持十来日,十天过后铁链挣断,到时候连蓬山都有危险,天帝难道真不考虑放君上出极地吗?”
字里行间并没有焦急的情绪,少司命们觉得大司命确实是个合格的地仙,泰山崩于前也没事人一样。再剖析得深入一些,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大家对视一眼,心裏都明白,琅嬛出了乱子,没人能平复,君上出山就有望了。这么看来缚地链松动也不是多坏的事。
浮山被拉回原位,危机暂时解除了,大家也就散了。大司命回到天行镜前,看着已经挖出一个洞,正坐在洞口禅定的仙君,喃喃道:“君上,您入八寒极地才两个月,缚地的铁链就松了。要不是知道您的为人,顺应天命到连气都懒得喘,属下简直要以为一切都是您事先安排的了。应该……不是吧?”大司命自问自答,“您不是那么有心眼的人。那应该是上天的旨意,也许用不着等到岳崖儿死,您就可以提前出来了。属下给那条铁链加了一道定魂符,让他们连烧三道天书请命。如果十天之内上面没有决断,万妖卷也会生乱,届时四极废,九州裂,还是得请君上出马……好巧啊,运气真好。”
大司命感慨一番,负手出了第一宫。天行镜里的人闭着眼,慢慢仰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