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紫虚真人娓娓讲述几百年前的往事,心中晦涩难明。
正如许多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一样,那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女子明知后果,却还是选择了保孩子,她没有多少力气,只用侧脸贴了贴儿子幼嫩的面颊,就面带微笑着逝去。见到这一幕,本来就心存摇摆的两个高阶修士面面相觑,谁都不忍下手。
后世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修士不会理解这个时代正道修士的坚持,只会嗤笑他们妇人之仁,别说杀掉一个孩子能换回一个超级宗派未来的兴旺,就算为此要屠一座城,他们也会觉得大赚特赚。可这个世界的正道修士讲究得就是一个问心无愧,他们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强盗窝里的老弱妇孺,也能对邪修被当做挡箭牌的无辜人动手,倘若这孩子的生死存亡涉及整个天下的命运,为了公理大义,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挣扎。但他们想杀死这孩子,只是为了私利,这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羞愧并激烈抗拒着。“六师弟的反应比我更加激烈,他坚决不同意我们杀这个孩子,并说他还没有心仪的人,也没有与谁双修的打算,说不定小师妹的预言是错误的呢?若真是如此,我们岂不白白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我明知这种可能很小,却还是被师弟说服。”紫虚真人顿了顿,又道,“我们留了一枚纸鹤监视这户人家,一旦修士想带走这个孩子,才……七年之后,当地发大水,温瑜的父亲拼死将儿子推到一块石头上,让他好好活着,就被无情的洪水冲走。我见到温瑜趴在大石上哭泣,心中突兀升起一个念头——只要我轻轻一弹手指,让他底下那块石头稍微松动一点点,他就会被大水冲走,根本活不下去!”
说到这裏,紫虚真人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可想而知,当年的他心裏有多挣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紫虚真人顿了顿,才恢复了平缓的语调,继续说:“华阳刚好解决一个趁着这场大水,偷偷摸摸过来养尸炼魂的邪修,见我这个掌门居然出现在这裏,心生疑惑,就过来看看,正好挡下我的指风。”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紫虚真人说,曲宁萱已经全明白了。
华阳真人是个拥有很强正义感的人,他不能接受掌门为了一则虚无缥缈的预言,就要杀掉一个无辜小孩的事实,可他心裏又隐隐有些相信这则预言。所以他破格收温瑜为弟子,一是为了保护温瑜,二是为了从小给温瑜洗脑,让他不作出对五皇岭有害的事情,三是向紫虚真人证实,命运已经改变了。
北辰星岚是最最顶级的命格,投生皇家则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子孙满堂,得到善终;修仙则一帆风顺,攀登巅峰,只要不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渡劫也比别人顺利很多,这也是紫虚真人同意北辰星岚去战场的原因之一。温瑜与北辰星岚命格相反,五弊三缺除了一个“寡”字与他性别不符外,其余的鳏、孤、独、残,以及缺钱、缺命、缺权,他可谓占全了。所以他注定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出生丧母,七岁成孤,如果没有那则预言,他将会被一个邪修带走,修炼那速成却伤身损寿的功法,颠沛流离,痛失所爱……尝尽世间凄凉之事,可偏偏华阳真人收了他当嫡传弟子。
“师傅这样贸然改变师兄的命运,难道不会付出代价吗?”曲宁萱听到这裏,忍不住问。
天道从来都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何况命运本来就是最玄奥也最精细的东西,改了一个人的命,就等于将整个棋盘都打乱。泄露天机者死,扭转别人命运的人更会付出代价,紫虚真人和正虚真人当年决定杀了温瑜,定然也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曲宁萱可不相信,华阳真人这样来一手,天道会不惩罚他,北辰星岚不死的话,五皇岭会在他的手上达到巅峰,这哪里是改了一个人的命?这是翻了全天下的格!
“战死沙场,魂魄无存,这就是华阳付出的代价。”紫虚真人本不想说出一件事实,免得让曲宁萱认为他在赚同情分,可他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也就是在这一战中,师弟中了招,内心裏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他原先想放了温瑜,很大原因是阿岚没出生,可现在……他调走温瑜的时候,我正在联盟,待我回来之后,他跪在我面前,恳请我别再管温瑜的事情。他还说,战争结束之日,便是他自戕偿命之时,从此,他将魂飞魄散,不存于世,也算还了自己造的孽。”
曲宁萱沉默了一会儿,顶顶地望着紫虚真人:“那您呢?纵容这件事情的您,会拥有怎样的惩罚?”
紫虚真人微微一笑,看上去毫不介意地说:“我改了他的命,此生飞升无望,这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作为一个父亲,正虚真人愿以命换命,让独子安好;作为一个掌门,紫虚真人放弃飞升的希望,只为五皇岭的未来。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接受这些。”紫虚真人轻叹一声,缓缓道,“但这件事情,我恳求你别告诉星岚,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需要平添这一桩心魔……”
曲宁萱见紫虚真人眼中都是殷殷的期盼,不由点点头,又道:“掌门,我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岚师兄,可……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瞒住他,更不知如何与他相处……请容许我离开一段时间!”
紫虚真人轻轻颌首,同意了曲宁萱的要求,曲宁萱草草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就踏上行程。
御剑离开五皇岭的那一刻,曲宁萱转过身,望着渐渐模糊的崇山峻岭,不知心裏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