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空山,织云殿,东偏殿。
曲宁萱破天荒地不计较仪态,一个人坐在偏殿的屋顶上,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洁白云朵,看似沉静,实则空茫。她的脸色不复前几日的苍白虚弱,心却好似一瞬间疲惫了很多,从侧面看过去,竟给人一种她即将乘风归去的不详感觉。
诸位仙君忙着处理碧染如何潜入仙界,罚罪之地的通道是能常年开启,还是仅能容纳几个生灵,对方前来又有什么目的之事,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见曲宁萱推辞说她没事,不用照顾她,加上好几位仙君都诊断过,没发生什么异常,也就陆续离开,将疑惑压在心底,唯有萧宁留在织云殿,等待伤势痊愈。
罚罪之地一事后,萧宁终于知晓曲宁萱的身份,心中惊愕难以形容。她明明三番两次在心裏告诫自己,衡天者不能涉情爱,何况自己也高攀不上兰泠仙子,却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投过去。见曲宁萱独处之时每每面露忧色,言行举止却与一般别无二致,见到他时也不改温柔体贴。察觉到对方将事情压在心底,不肯说出来给任何一个人听,素来孤僻,对此深有同感的萧宁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这天,他终于鼓起勇气,也走到房顶上,在曲宁萱身旁不远坐下,轻声问:“兰泠仙子,你在为何事烦心?”
“被你看出来了啊!”曲宁萱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却不料萧宁一句话就问到重点,不由望向萧宁。
萧宁见她目光清澈,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暖,不由脸红了。
曲宁萱见状,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心裏也暖洋洋的。
人都是群居动物,抗拒不了温暖,纵然在自己与旁人之中无形地树了一道墙,自我催眠说自己不过是个过客的曲宁萱也不例外。只见曲宁萱轻抚发鬓,沉默片刻,竟问出原本埋在心底的问题:“萧公子,当你得知自己体内身怀邪煞之气,若不修行,便注定会沦落成丧失理智的嗜血狂魔。若是修行,必须随着修为的提升,忍受体内越发强烈的痛苦,只要心性稍微动摇,就有可能魂飞魄散,或者成为怪物。就连成为仙人后,也只能暂且延缓煞气发作,却始终无法将之根除……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萧宁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景,然后平静地陈述道,“我不想死,很不想死,无论多么痛苦,我都想要努力地活下去,所以我忍着一次又一次的排斥与轻蔑,千方百计寻求功法修炼。可当魔道之人以邪法引诱我之时,我却没有同意,这种复杂的心态……会不会很奇怪?”
曲宁萱闻言,不由对萧宁生出几分敬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异常坚定:“怎么会呢?正因为要体验生老病死,有道德有良知有底线,人才能称之为人,不是么?”
萧宁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能得到她这一句肯定,过往种种痛苦,就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了。
纵然未曾谈过恋爱,曲宁萱也清楚萧宁爱慕着自己,所以她有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笑容,目光又移向远方。
既然没有未来,就不要给予对方希望,方才奢求一时温暖,竟短暂地将心扉打开,让萧宁有了一丝错觉……曲宁萱,你这种做法,何其自私?
萧宁见曲宁萱不再理她,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便生出几分挫败,索性也默默地陪她坐着。
嘴笨舌拙,不善言辞的他,也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就不知道,她会不会讨厌多管闲事的自己?
曲宁萱见萧宁如此,于他看不见的地方流露一丝苦笑。
没有人知道,当发现自己竟然能用律令操控魔子碧染时,曲宁萱是什么心情——既不可置信,又有一种“果真如此”的释然。
不错,释然。
仙界被创世神太初锺爱,就连三位衡天者的人选,都是独一无二的三大至清圣物,所以看见兰静诞生,又知道兰泠仙子会死的时候,曲宁萱心中就隐隐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被“穿越者无论怎样都不奇怪”的想法,以及随后的一连串事情给掩盖了,直到前几日,曲宁萱才终于明白,先前隐隐的违和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