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两个这样谢来谢去,有意思么?”一道清朗之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只见叶希晨依旧拎着一个酒壶,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踏入凉亭之中,他就像没骨头一般,将全身都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没个正型,让人见了就生不起尊重的念头,“实在是无聊透顶。”
由于玉姬之前的提醒,曲宁萱上上下下认真观察了叶希晨一会儿,便轻轻摇头,略带感慨地说:“未曾想到,叶公子你竟与我一样,险些迷失在前世记忆之中,纵侥幸回来,亦不是昔日的自己了。”
听见她这样说,叶希晨扶额,无奈道:“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会知道,我竟转了这么多次世,被封印在魂魄深处的记忆与感情竟有那么多?若非我不甘失去‘叶希晨’的身份,苦苦挣扎,拖延到足够的时间,又因周身真力暴涨,渐有毁灭一方区域之象,引得圣王陛下前来观看,见状便闯入我识海深处,将我此世记忆与感情拉回来,才勉强逃过一劫……真是太晦气了!”
曲宁萱一听便知,叶希晨虽仍旧以今生记忆为主导,可原本被封印的前世诸多记忆与感情,却亦是被解放开来,清晰无比。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一个人精神错乱,分不清自己是谁。叶希晨非但没发疯,说话还有条有理,思路明晰,可见其精神力之恐怖,意志之坚定,除非一些高等的仙妖魔,寻常上界之人,定难忘其项背。
想到定岚说得“星耀青龙”之象,以及白衣人说,这个世界与她大有关系的事情,曲宁萱心中一动,便问:“叶公子博学多才,远胜常人,又对此事计划已久,为何会出现这样大的岔子?”
叶希晨闻言,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随之摆摆手,既带了些抱怨,又有些无奈地说:“我年岁尚小之时,孩童之身无法承载如此强大的力量与记忆,是以封印非常完全,浑然不记得前生之事。可从七岁那年起,我就整晚整晚开始做梦,化身为另外一个人,做出与平日性格完全不相符之事。在梦中,我时而是挣扎沙场,却遭诬陷的大将军;时而是浩然正气于一身,却被奸佞所害的文臣;时而是唯唯诺诺,鼠目寸光的小人物;时而是满面横肉,凶悍残暴的马贼。人间百态,都一一体验,纵醒来之后,都清晰无比,分不出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谁。由于年纪小不懂事,我将之告诉父母,却被他们认为是妖孽附身,险些将我烧死。幸好,一位得道高僧远游至此,见我根骨极好,又有宿惠,便携我去修行。”
他外表看上去浪荡不羁,性格却极为深沉内敛,行事亦周密至极,纵然旁人察觉出几分端倪,却也难以寻觅痕迹。若非他自己提起,谁都猜不透他先前经历,是这段往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见曲宁萱与君千棠虽没说什么,却隐隐透着“既然跟着高僧长大,你为什么是这幅德性”的样子,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大师说我红尘缘分太过纷杂,无法度化我,唯有日日为我诵经,让我清心宁神。谁料,这些梦是不做了,改做别的梦——曾为修仙者,亦为修魔人,还曾不止一次为禽为畜,运气好就能修炼成妖,运气不好就成了人类餐桌上一盘佳肴……”
说到这裏,他轻轻笑了笑,却蕴含无限苦涩的意味:“你们体会过那种感觉吗?整日整夜沉浸在无边的杀戮之中,不得歇息。唯有这样,才能一直让自己的神经紧绷到顶点,才能习惯浅眠。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睡着之后,变成另外一个人,猛地从梦中惊醒,已分不清自己是谁,爱得是什么,恨得又是什么……白日亲近的人,一觉醒来却模糊了记忆,夜晚记住的人,查阅资料,才知如今他们均已化作黄土一抔,好一点的能在史书中得到记载,而更多的……”
他的经历,实在让人不胜唏嘘,可感慨归感慨,曲宁萱亦从中听出了不对。所以她沉吟片刻,方缓缓问:“叶公子,莫非你诸般转世,都是在这个世界?”
叶希晨神色一凛:“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亿万生灵的归宿,均为六界之中的鬼界,而鬼界的判官按每个魂魄的前世功德罪行,判定是否需要受罚,来生又是何等身份。魂魄转世,只限定福禄寿,却不拘到底是三千凡间界中的哪一个,基本上是哪里空缺往哪里放,断没有你前世是哪个世界的人,来生就一定能再去那个世界的道理。
三千凡间界,按概率来说的话,一个灵魂能两次转生到同一个世界,都是惊人的巧合,怎么可能次次转生都在一个世界?再说了,过奈何桥,饮孟婆汤,潜藏于魂魄之中的往事就悉数忘却,除非你前世是修真者,又或是像鲛人一族的王者与大祭司这种特殊情况,前缘未断,为了却因果,判官才可能特殊处理,让你饮下稀释过的孟婆汤,又转世到同一个世界,若机缘巧合,亦可觉醒前世记忆。可听叶希晨所言,他前世无论凡人还是修真者,竟记得极为牢固,还都是在这个世界,这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叶希晨他……他的灵魂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去鬼界,入轮回的资格。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灵魂,并未被铭记在命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