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中出现的那个人,一直在等着与你相遇(2 / 2)

当时的我只是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白色短袖衬衣,一条湖蓝色的长裙在脚踝处荡漾,和我们初识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是的,我第一眼就已经知道,我喜欢眼前这个男孩。

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跳是为何。

在我回头的刹那,傍晚的风吹乱了我齐肩的短发,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是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林路雪,这个男孩不会仅仅是匆匆掠过你生命的路人。

林路雪,你的心将终生为他不得安宁。

这是一个没有海却叫做海城的城市。它有干净宽阔的街道,满城种满了笔直的梧桐,一到夏天,整片天空都是紫色的。

这个城市太过干净,干净到没有小贩挑着鲜亮的樱桃蹲在路边叫卖,这裏生活的人们也太过忙碌,忙碌得从不曾放慢脚步,仰起头去好好看看这片紫色的充满香气的天空。

我一直住在学校附近廉价的公寓内,一间小小的屋子既是客厅也是卧室,有些简陋的阳台种满了我陆续从依泉家里搬来的绿植,偶尔也充当我的厨房,搬一个小电炉在那里,煲上一份简单的汤,守在旁边看着书等待。

在与季蔚朗形同陌路的第二年,我依然好好地生活在这裏,有三两好友相伴,有师长的肯定,以及更为广阔的天地,这个喧闹的城市似乎吵醒了我恬淡外表下那个原本野心勃勃的自己。

又或者,吵醒我的,依然是季蔚朗。

我早已将座位调开,不再去刻意靠近他,甚至不再多看他一看。但当我艰难前行的每一步,我脑海都是他冷漠的表情,若不能成为更加瞩目的人,即使将我放在他的身旁,我也会,如流星般陨落。

他身边的女孩,何尝不是耀眼夺目。反而女朋友李冉不是那么优异,你不能说她黯淡,因为在海城外国语学校,她绝对是最飞扬跋扈的人,大抵是因为家里是暴发户的原因,她身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市井气息,从不热衷于学业,像太妹一样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是她炫耀自己的方式。

她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姐,却对季蔚朗管得很严,几乎每一个向季蔚朗流露好感的女孩都被她威胁过,甚至坐在季蔚朗身旁的女同学都免不了被她恐吓,当然,除了我,也许我这样毫无背景又土气的优等生,对她来说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一直到她毕业之后,才第一次找到我。

那是毕业派对之后一个月,我正匆匆赶去参加期末考。七月初的天气阴沉闷热,刚跑进校门,便兜头淋了一场大雨,我将书包顶在头上,快步跑了起来,刚踏进教学楼,一只手突然从身后用力将我拉到了楼道的角落,李冉和几个女生正气势汹汹地看着我。

“林路雪同学。”她将一张纸片用力甩到了我身上,“请你解释下。”

我埋下头,脚边的纸片,是一张我学生证上的照片,右上角有一个口子,是我不小心剪坏后随手夹进钱包的。从书包里翻出钱包,这才发现放照片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

“怎么在你这裏?”

“应该是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偷偷放到我男朋友的钱包里?你是想挑拨我们呢?还是真的花痴到以为这么丑一张照片能让季蔚朗爱上你?”李冉脸上充满了不屑。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一定误会我了。”我茫然地看着她们,脑海里怎么回忆都想不起任何线索。拾起照片,我准备离开,“谢谢你帮我找到照片。”

几个女生堵在了出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我望着大雨中奔跑着参加考试的同学,心急如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李冉一把将我推到墙上,“或者你可以保证远离季蔚朗,然后到旗台上站10分钟表示对我的歉意。”

“我说过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应该去问问你的男朋友。”

“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李冉说,“我问过了,他也不记得了,说大概是某个花痴自作多情吧。”

我看着李冉的嘴唇一张一合,许久才开口:“他是这样说的吗?”

其实起初我心底有隐隐的期盼,期盼着答案会是我们一同乘公车的夜晚,季蔚朗从我包里偷偷拿走了我的相片放进钱包,我宁愿因为这样的答案来受到李冉任何程度的惩罚,也不愿意,被当做一个花痴让人羞辱。

我沉默着,推开李冉放在我肩膀的手,用力推开前面的女生,径直走到了旗台上。我需要这十分钟,我不愿再和她们纠缠下去,失去下一学年的奖学金。

瓢泼的大雨淋在我的身上,教学楼上待考的同学纷纷看向我,那短短的十分钟漫长得像是一年,而那道门再次出现了。

我站在大雨的冰凉世界里凝望着那片安宁的花园,那个男孩还在那里,他坐在我最爱的摇椅上望着我,这一次他没有笑,他望着我的眼中装满了和我一样的疼痛。

“我好像撑不下去了。”我对他说。

第一次,他终于与我有了交谈,他站起来,向我伸出双手:“别哭了,我一直在这裏等你。”

这样温暖的声线。我闭上眼,想要踏进那道门,却重重地跌倒了。

“林路雪!你发什么神经!”我睁开双眼,董嘉乐的脸上也满是雨水,她正努力地抱着我歪靠在旗杆上的身体,不让我倒在地上,手里撑着的伞已经掉在一边。不远处,李冉正和几个女孩慢悠悠地走远。

“先去我家换衣服。”

我冲她笑了笑:“去年你的裙子还没还你,你又想要送我新的了吗?”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待会儿给你算账!”董嘉乐拖着往她家走,撑着手的伞努力举高。

开考的铃声已经响起,我拖着她的手转身奔向考场:“嘉乐,没事的,我一定要参加考试,它对我很重要。”董嘉乐不再劝说,她只是在进考场前,将一包纸巾塞进我的手心,告诉我:“考完等我一起。”

为了不打湿试卷,这包纸巾后来被我全部垫在了试卷上,我浑身湿漉漉地坐在考场中央,监考老师很多次欲言又止,中途出去了一趟,然后递给了我感冒药和水。

我在浑身发冷、双耳嗡嗡作响之中完成了这场考试,走出考场,季蔚朗就站在走廊上,我没有看他,撇过头径直走过,董嘉乐从隔壁考场追了出来:“喂!林路雪,你等我!”她的话音刚落,我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听见董嘉乐赶来的脚步,她努力扶起我,嘴裏不停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而我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地用最后一点力气跟随着她前行。一双手忽然稳妥地揽住了我的肩膀,我无法睁开眼睛去看周围那惊讶的目光,却能感受到他怀抱里那瞬间让我感觉置身于阳光中的温度。

“你放手!小雪得赶快去我家!”花痴如董嘉乐,危难时刻也能如此气魄。

“我带她去先医院,你把换洗的衣服带过来。”季蔚朗并不与她争辩,一把将我抱起,冲下了楼。

我蜷缩在他怀抱里,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那么沉重,那么慌乱,我还听到他对我说:“你现在懂了吗?和我走得很近的话,这样的事情会常常发生。”

努力睁开眼睛,我想要确定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却被他下巴滑落的雨水模糊了双眼,他紧紧咬着嘴唇望着前方,整个身子都努力前倾着,想为我挡去更多的风雨。

“那为什么现在要同我走近?”我在心底问。

“可是当你已经受到别人伤害时,我不能不去保护你。”他叹了一口气。

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终于安心闭上了双眼,因为我终于相信,我从未失去过他,也不会再失去,哪怕从此后他刻意离我再遥远,我也不会再为此难过了。

虽然有波折,我还是顺利完成了期末考。

考试结束的时候,季蔚朗就站在走廊上,在我出来的时候,对着我微微一笑。有人从我身后跑过,将我撞倒在地。季蔚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摔倒,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还在说:“你怎么老为我倾倒?”说完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我抱着脚坐在地上,脸皱成了一团。可是心裏却是那么那么的快乐,这样说着风凉话对着我笑的他,多么熟悉。

在董嘉乐家蹭完饭后的中午,她送我到校门外的十字路口,我的重感冒来得快也去得快,她反而抱着一卷衞生纸不离手,一路擦着鼻涕,还没忘了嘱咐我:“记得开学的时候帮我带你外婆做得小蛋糕啊……啊……啊切!”董嘉乐紧接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子擦得通红。

还没来得及向她说再见,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我们面前,李冉探出头向我挥手:“嘿,看起来还挺精神嘛,上次的事误会你了,我们要不要再谈谈?”

“我要急着回家。”我笑了笑,“何况误会解开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为了表示歉意,我可专程借的车要送你回家,够诚意吧?你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呀。”李冉的笑热情而虚伪,“放心,我们就在车上随便聊聊,依泉这种小地方,我没兴趣久留,送完就走。”

“她说了不需要你送,请你走吧!”董嘉乐拉着我的手快步向前走,李冉的车却始终不急不慢地跟在我们旁边。

“不是说了不需要,你这么赖着想干嘛!”董嘉乐将我拉到身后,双臂微微叉开,像是在保护我,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明显在颤抖,却说着狠话,“你们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毫无威慑力的狠话让李冉笑了起来,我也轻轻笑了,把董嘉乐拉到身旁,我在她耳边说:“你记下车牌,二十分钟后我没给你发信息,你就报警。”

“不要去!”董嘉乐眼睛睁得老大,死死抓住我不放。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有人送我回家,何乐不为?”

我并不是多么无畏,只是关于李冉的传闻我听得太多,既然迟早要发生的伤害,我不如让它在更短的时间,在伤及更多的人之前发生。而内心裏,我还依稀希冀着,她真的只是想同我聊聊,也许聊得不太愉快,但至少,我们能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

进车的瞬间,我就有点后悔了,车里不仅是李冉,还有两个染了黄毛的小混混,带着很多耳钉,还喷了劣质的香水,衝着我笑得浑身发麻。上车后,李冉对司机小声说了句什么,车忽然加大了马力,开往了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这一个急转弯,彻底粉碎了我心中对她唯一的希冀。

这当然不是到依泉的方向。

“我上次搞错了不好意思,原来照片真的不是你放进去的。”李冉从前排回过头看我,“但是知道后,我反而更加生气了怎么办?”

“这裏不能解决的问题,去别的地方又有什么用。”我淡淡地说着,并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语般。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李冉突然问我。

“就是你现在这幅模样,像是什么情况都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她挑了挑眉,“所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今天一定要你尖叫出来。”

她说完转回了身,打开车里的音响,跟随着音乐在座位上摇头晃脑。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后退着,车顶的风灌进我的身体里,让人感觉膨胀得快要爆裂开来,我深呼吸一口气,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只有我自己知道,它颤抖成什么模样。

而也是那一瞬间,一个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像箭一般,追赶而上,剧烈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就在我快要辨认出他时忽然消失不见。

我的心沉沉坠下。

但一分钟后,轰鸣声再次传来,在一片田野里,那个身影抄近道俯冲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后,季蔚朗横在了我们面前,车在离他几厘米的位置紧急停了下来。我重重地撞向前座椅背,抬起头来,李冉已经下车。

“你不想活了吗?!”李冉的声音愤怒而悲伤。

季蔚朗的目光越过她,直直看向我,他对我说:“过来。”

“带你的心上人兜风啊,怎么,这都要经过你批准?”

“我没时间跟你争这些无聊的问题。”季蔚朗径直过来开车门,李冉挡过来,她死死贴在车门上,语气坚决:“我就是不让!”

透过车窗,我看到季蔚朗冰凉的双眼,他推开了李冉,即使她摔在地上,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发什么呆,把手给我。”他大力地拉开车门,一只手将小混混拽出车外,一只手伸向我,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了季蔚朗的手心。

18岁的季蔚朗已经有了一双宽大而温暖的手。

“季蔚朗!”李冉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季蔚朗没有回头,他只是说:“李冉,我们结束了。”然后把安全帽套在我头上,俯下身将我抱起,放在机车的后座,载着我呼啸而去。

我回头去看李冉,她伏在地上,肩膀不停颤抖,那一刻,我觉得她很可怜,也很可悲。我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心底充满了愧疚感。这样的愧疚感让我始终牢牢抓住机车后座的地方,身体挺得笔直,倔强地拉开与季蔚朗的距离。

“不管怎样,她是你的女朋友。”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董嘉乐这样八卦的朋友,难道你会不清楚她是我的什么?”

传闻中季蔚朗和他的姐姐一贯不和,李冉恰恰又是季蔚晴的死对头,所以她只是季蔚朗为了气姐姐的工具,据说他们之间彼此都有约定不能当真。

道听途说的荒谬消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可是,她毕竟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用每一个都负责吧?”季蔚朗看了看后视镜里我不屑的样子,不满地问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真幼稚……”

“可就是我这个幼稚的人刚拯救了你。”他说着故意在公路上拐弯,吓得我抓紧了他的衣角。

“对了,你怎么会来?”

“我答应董嘉乐要保密的。”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笑声中,我似乎回到了依泉的时光,季蔚朗就在我的前方载着我飞翔,他的头发被风吹在我的脸颊,我们彼此依赖,身体却如此笔直而疏离。

“你可以靠近一些。”他说。

“你不是说靠近你会有危险。”我调侃他。

“我知道你不怕。”他侧过了头看我,“所以我也不怕了。”

“而且,我也会保护你的。”他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声音飘散在空气里,“这段路也许很长很累,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知道那一刻的我一定笑得无比的甜美,我扯开了头盔,任由风将头发吹散,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大声地喊着:“出发!”

这宽阔的道路,仰起头就能看见的湛蓝天空,和面前这个我喜欢的少年。这一年的等待与这一瞬间的美好比起来,并不算什么。而今后的人生再怎么充满荆棘我也无所畏惧。

因为这是我愿意为之将自己连根拔起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

季蔚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