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2)

宁宁之前用手捂住裴寂的双眼, 后来睡意渐深没了力气,便把右手顺势搭在他肩头,如今眼看鸾娘起身, 下意识地浑身一震, 拿手指戳了戳他瘦削的侧脸。

“熏香有问题。”

裴寂居然动用了神识传音, 冷冽的声线在夜色里有如冬雪冰凉,莫名带了点慵懒倦意:“骆元明此时应已入睡,无需在意他。”

那香里应该掺了安眠成分, 所以她与裴寂才会感到突如其来的困倦之意。

宁宁从体内缓缓凝聚神识,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与此同时悄悄传音问他:“鸾娘出门了——我们跟出去看看吧。”

裴寂低低应了声“嗯”。

她做事从不含糊, 商定之后便打算立即动身,然而等宁宁把柜门轻轻推开一些,正想要离开木柜时, 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牢牢缚住,向前动不了分毫。

对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低下脑袋望去时, 感到身后的裴寂亦是一愣。

当时她在柜子里动来动去摸他的脸颊和眼睛, 裴寂不知怎地突然低下头来, 在她耳边说了声“别动”。

而仿佛是为了制约宁宁的动作一般,他在出声时放下了捂在她唇上的手掌, 不动声色地迅速下移, 用手臂重重搂住女孩柔软的腰间。

后来熏香渐浓, 室内又熄灭了灯火, 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倦意上涌,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而今柜门打开, 月色坠落在少年眉宇之间, 冰冷如透明的刀刃,让裴寂刹那清醒过来。

他看不见宁宁神色,只觉近在咫尺的身体温暖得不像话。手臂无比贴近地靠在她腰腹之上,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仿佛能触碰到纤细腰线与柔若无骨的软肉。

那股令他烦闷的热气又一次涌了上来。

“裴寂?”

被搂住的地方温温发热,宁宁被萦绕在鼻尖的香气熏得头昏脑胀,眼见裴寂没有任何动作,又慌又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先松开,我们可以以后再——”

——以后再做什么?

宁宁:……

裴寂:……

脑袋里的瞌睡虫因为这句话刷啦啦地烟消云散,宁宁没脸见人,恨不得以头抢地,把脑袋埋进土里,沉默了好一阵子,用颤抖的右手把整张脸盖住。

裴寂也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搭在她腰上的手;

承影少有地没有讲话,把整个灵体像软体虫一样缩成一团,扭来扭去的同时,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咕噜噜”憋笑声。

鸾娘在熏香中下了药,趁骆元明熟睡后夜半起床外出。宁宁心知耽误不得,也顾不上满心的羞恼与悔恨,强行把多余的情绪压回心底,闷闷道:“我们走吧。”

骆元明果然睡得很沉,透过明晃晃的月光,能看见男人熟睡时毫不设防的俊朗面庞。他带了浅淡的笑意入睡,身体朝向之前鸾娘所在的里侧,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只可惜枕边人将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拂去,早就不见了踪影。

宁宁心里一阵唏嘘,往自己与裴寂身上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

若是在同等修为及以上的人看来,这个术法有如鸡肋、全然起不了作用,但对于鸾娘这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言,哪怕遥遥相望,也很难发现他们。

女人似是有些忌惮骆元明,离开卧房后时有回头,确认房内无异。宁宁放缓脚步与呼吸跟在她后头,望见鸾娘前行不远便停下脚步,站在院墙角落的阴影之中。

皎洁月光照亮她侧面的轮廓,真真可谓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的鸾娘与之前几次比起来,似乎要显得更为艷丽白皙,一双摄魂夺魄的双眼流盼生姿,绸缎般细嫩的皮肤被月光打湿,好似花树堆雪,像极了自月下而生的女妖。

鸾娘未有迟疑,低眉抬袖之间,竟从袖口里拿出一样宁宁颇为熟悉的东西。

方正单薄,符篆以朱砂细细勾勒,正是修道之人用来即时通信的传讯符。

“奇怪。”

宁宁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暖玉阁里的姑娘说过,鸾娘自幼入了花楼,未曾修习仙术……她怎会知晓如何使用传讯符?”

难道还真像那些女孩所言,鸾娘身子虽然还在,内里却被换了个芯,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可这种假设如果成立,她特意买下那幅画作又是为了什么?只有真正的鸾娘本人,才会对少年时的过往那般在意吧?

裴寂看出她的困惑,淡声道:“鸾娘体内蕴有灵力,许是有人教授过她些许术法。”

虽然有障眼法傍身,宁宁却也不便与她隔得太近,更无从知晓鸾娘夜半传信的内容。

她写得匆忙,默念口诀将符咒送出后,很快便得了回复。回信很短,应该也只有寥寥几句,鸾娘看罢却勾起唇角,扬起一个满意的笑。

这一笑,就多少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的意思了。

宁宁眼睁睁看着月下的女人看完信件,末了若有所思地斜倚在墙角,指尖竟有火光一现。

——幽蓝火焰在夜色中并不显得十分突兀,如同鬼火般死死啃住信纸底端,随即愈烧愈烈,直至把纸页整个吞噬,只剩下被风扬起的一粒粒灰烬。

宁宁又是一怔:“这是灵火?”

与传讯符不同,灵火所需要的修为更加高深,以鸾娘运用的程度,应该已经有了筑基初期水平。

筑基虽是仙道入门的等阶,然而对于她这种从未接触仙门的外行来说,已经算是种不可思议的状态。

鸾城百姓皆道夫人只是个普通人,从没有谁讲过,骆元明在教她修习仙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

宁宁皱了眉头。

就算鸾娘天资聪颖,是个难得的修仙之才,而骆元明也将所学倾囊相授,可他们两人才认识一年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灵火,似乎不大可能。

鸾娘烧完了信纸,匆匆朝两边望上几眼,便裹紧衣衫往卧房方向离开。

城主与夫人都在房内,宁宁自然不可能再回去那间卧房。裴寂的声音还是有些低哑,说话时迅速望她一眼,又迅速把视线挪开:“走吗?”

“还有一个地方,我有些在意。”

宁宁摇摇头,眸底微光一闪,抬起眼睫朝他神秘一笑:“你还记得吗?上一位城主夫人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一间被鸾娘下令封锁的卧房。”

*

骆元明的前妻名叫宋纤凝,听说与他向来关系疏离,后来更是常有争执,一气之下搬进了一处僻静小院。

这夫妻俩的关系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宋小姐的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后来年纪轻轻抱憾而终,到了如今,已经在鸾城百姓口中听不见她的名字。

宋纤凝死后不久,鸾娘便住入城主府。骆元明好歹算是个谦谦君子,念及往日夫妻情分,留下了位于府邸角落的那栋居所。

鸾娘应该吃了醋,下令封锁小院,包括骆元明在内,不让任何人进出。

裴寂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搜查那间屋子。

“我是这样想的。”

宁宁道:“鸾娘当初为以证清白,叫人搜遍了卧房与书房都毫无结果,所以那两处应该并没有猫腻——你不觉得,她下令封锁这里的举动很奇怪吗?”

“宋纤凝意外身亡,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骆元明留下她曾经的住所实属人之常情,更何况那两位关系不和在整座城里都出了名,鸾娘哪里来的‘嫉妒吃醋’可言?”

裴寂哪里猜得透女人的心思,安安静静抱着剑听她继续说:“更何况从暖玉阁姑娘们的描述来看,鸾娘是个左右逢源、很懂得如何才能讨人喜欢的聪明女人。她如今好不容易当了城主夫人,刚嫁过来就弄出这样一遭,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扣了个小心眼的帽子,无论是在骆元明还是百姓眼里,印象都会大减。”

裴寂跟着她的思路走,听罢眉目稍敛:“所以你觉得,她封锁院落另有所图。”

宁宁轻笑仰起脑袋:“府里的其它地方都有可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那里不会被人打扰。说不定在宋纤凝的房里,我们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就是她的初步推测。

对于宁宁而言,鸾娘封锁小院的行为实在不合逻辑,就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唯一行得通的解释,是对方别有图谋,将这里当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至于鸾娘究竟在那里做过什么,要等进入房间才能知晓。

无论是性格、气质亦或人生轨迹,被娇养长大、内向温和的宋纤凝都与鸾娘截然不同。

听说这位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常年生活在高阁之内,很少离开宋府。宁宁对她了解不多,更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能在脑海里勉强勾勒出一个细瘦纤弱、性情淡泊的病美人形象。

她与裴寂轻而易举便翻越围墙进了小院,院落里的花草久久无人照看,却生得愈发繁茂葱茏,郁郁葱葱伸枝展叶,被微风与月光一晃,跌在地上的影子也在悠悠拂动,好似积水空明,阴翳连横。

大门上了锁,窗户却没关,翻窗入室的刹那,宁宁首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陈旧书页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