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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卉,那位公子是被我奶奶在家门口发现的。”
少女带着两人穿过长长巷道,一直往百花深处疾步而行,越往里走,身旁绚丽夺目的火光就越是黯淡,如同盛大的花火逐渐湮灭,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点光晕,在房屋之上摇摇欲坠。
宁宁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双唇,却说不出话。
在百花深的更深处,是与灯红酒绿、穷奢极欲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高墙倾颓、房屋渐矮,游龙般的长明灯不见了踪迹,唯独余下几点孤光,模模糊糊勾勒出栋栋拥挤逼仄的房屋轮廓,无一不是佝偻又矮小,像极了匍匐在地的濒死巨人。
再往前走,没了纸醉金迷与阵阵欢笑,四周充斥着饭菜油烟的味道、坑坑洼洼的水沟与墙壁剥落的灰屑,有坐在房门前的人抬眼望向他们,目光幽暗深沉,恍若泥潭。
像是一处贫民窟。
阿卉将他们带入的房屋并不出挑,只是被淹没在浓郁黑影中的其中一座,当大门被吱呀打开,映入眼前的,竟足足有五六道影子。
——房屋狭窄昏暗,里面居然围着餐桌坐了年龄不一的好几个女孩,在见到阿卉推门而入时,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晃眼望见她和裴寂,便又有些害怕地默不作声了。
“她们都和我一样,是被奶奶收养的孩子。”
阿卉轻声解释:“女孩生下来,时常会被丢弃在路边。”
她说着把视线转向餐桌前的女孩们:“今日来家里的哥哥呢?”
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应道:“他睡着了,在房中休息。”
“来客了?”
两人交谈间,从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似是生了病,细瘦的脸上干瘪如木柴,走路时有气无力扶着墙,双眼浑浊无物,好似污浊水泊,倒映着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赶紧上前搀扶她:“奶奶!您怎么下床了?”
宁宁很有礼貌地笑笑:“奶奶,我们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门,特来寻他。”
“哦——那孩子。”
她恍然点头,仍旧保持着扶墙而立的姿势,声音低哑地勾了唇:“你们跟我来。”
这栋屋子不大,加之尽是女子,床铺自然也小。孟诀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时不得不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莫名有几分乖巧呆萌的气质。
而这恰恰是与他最格格不入的气质。
“多谢您!”
宁宁为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奶奶,房外那些女孩,都是您独自在抚养吗?”
老妪似乎不太能听清,张着嘴思考了好一会儿宁宁的意思,才扬唇轻笑道:“是啊。”
她说着往门外匆匆一瞥,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女孩们听见:“姑娘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这地方的人穷怕了,生下的女儿向来不受待见,不时往巷子深处走上一遭,便能见到被丢弃的女婴。我没什么能耐,也称不上‘养’,只不过平日里在街上卖卖画,勉强赚到一些钱,能供她们一口饭吃。”
然而买卖字画又能赚到多少钱。
宁宁垂眸望向她满是补丁的薄衫,心下一阵怅然。
“只可惜我已经老了,眼睛看不清,什么事儿也记不住,如今又生了病,只能让阿卉出门卖画……不知我走后,这些丫头该怎么办。”
阿卉轻轻握住她手腕,温声制止道:“奶奶,不会的。”
宁宁有些迟疑:“她们……没有别的去处了么?”
“天下何处不是如此?”
老妪浑浊的双目里划过一片哀色:“女子生来卑贱,不过是男人的附庸。若她们是男孩,或许还能去工地码头帮工,然而那种干体力活的地方,哪会想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命如蝼蚁、命如蝼蚁啊,我这副烂命——”
她说罢重重咳嗽几声,再抬起双眼时,望向宁宁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困惑,对身旁的阿卉道:“这二位是……?”
“他们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
阿卉耐心解释,继而扭头对宁宁道:“对不住,奶奶时常会忘事。”
这是阿兹海默综合症的病况。
“哦哦。”
老妪茫然点头,又咳了几声:“等奶奶回房继续作画……趁我还能看见,多给你们赚些钱,要是往后我走了,你们连饭都吃不上,那怎么得了?”
少女握住她手臂的十指下意识一紧。
阿卉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因不愿亲口告诉奶奶,其实她的视力一日不如一日,画出来的东西早就歪歪扭扭,看不清落笔痕迹;更不忍心让她知晓,那些古怪的画作已有多日无法卖出,哪怕她忍着病痛在夜里劳作一夜又一夜,所做的尽是无用功。
举步维艰,无能为力,这似乎是绝大多数贫民女子既定的命运。
鸾城之内,凶案频发、数名少女不见踪迹,至今没能得到消息。
百花深处,风尘女子一生卖笑,多的是言不由衷、命如飞絮。
深陷淤泥,无路可退,更无从反抗,唯有被强迫着接受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然而当真无法反抗吗?
“奶奶。”
宁宁叹了口气:“能让我看看您的画吗?”
宁宁想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买下这些画。
她本来只是存了欣赏的念头,在阿卉带领下来到奶奶房间,拿着画卷一幅幅地往下翻看,在见到其中一张时,却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那是张年代久远的画作,勾勒着月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的画面。
他们两人都穿了男装,左边的少年只露出一道消瘦背影,右侧的女孩发带被风吹散,匆匆回头伸出右手,想要将它重新握在手中。
青丝高扬,美目流盼,一双上挑的细长眼眸如同深渊,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心甘情愿沦陷其中。
这张脸,她是认得的。
像极了鸾娘。
“看上这幅画啦?”
奶奶哑声笑笑:“我曾经时常见到两个小公子在深夜的花街并肩而行,这日才察觉出来,原来其中一位是个漂亮小姑娘。”
“他们俩——”
宁宁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许多。
在所有人的叙述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个与鸾娘交情甚笃的少年,如果正是他在与之飞鸽传书——
“奶奶,您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么?”
“我未曾与他们有过交谈。”
老人摇头:“其中一位是如今的城主夫人,对吧?我作过两张关于他们的画像,夫人某日路过摊前,驻足许久,特意买了其中一幅——那幅是他们都穿着男装,坐在河边夜谈的背影。”
时隔多年,鸾娘再见到画作时,仍会驻足将其买下,由此可见那名少年在她心中地位颇高,或许……
甚至要远远超过骆元明。
宁宁放柔声线,继续问:“您知道画上少年的名字或身份吗?”
老人怔愣了一下。
“要说名字,”她浅灰色的瞳孔里微波轻漾,似是有些纠结地皱了眉,“我记得一男一女,那女孩有时叫他‘周’,有时又带了一个‘云’字……”
周,云。
无论把拼音声调怎样排列组合,都是宁宁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这幅画作算是意外之喜,她刚要告诉奶奶想将所有画买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响。
乍一回头,竟是其中一个女孩。
阿卉笑着俯了身:“怎么啦?”
“外面,”女孩很是害怕的模样,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外面那个哥哥……”
她是在说裴寂。
裴寂不便进入女性卧房,便在厅堂里等宁宁看画。他时常冷着张脸,手里又抱着把剑,吓到小孩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宁宁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蹲下来撑着腮帮子与她对视,弯着眼睛笑道:“觉得他很凶很吓人呀?”
女孩瘪着嘴点头。
“其实他人可好啦,温温和和的,只是不爱讲话。”
她捏了把小姑娘的脸,只摸到一层软软的皮:“你这样跑进来,他见后一定会伤心难过,觉得自己被讨厌了——拜托啦,可不可以不要害怕他?装作不怕也可以的。”
宁宁说着低了脑袋,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糖果递给她。小姑娘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糖,眨巴着大眼睛,道谢后小心翼翼地接下:“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宁宁一本正经地应道:“其实他板着脸的时候也很可爱啊,你想想,像不像是呆呆的大狗狗?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唔。”
她终于慢吞吞点了点头,十分敏感地抓住了这个陌生大姐姐的最后一句话:“姐姐,你喜欢他呀?”
宁宁表情瞬间一僵。
她不久前才说了裴寂“讨人喜欢”,这种时候如果矢口否认,一番好言相劝就没了任何说服力。连她都不喜欢的人,哪能去要求别人喜欢。
但要让她亲口承认喜欢裴寂,那也——
“喜、喜欢这种事情——”
她莫名有些磕巴,念及裴寂本人不在,自己又是在哄小孩,干脆一鼓作气点了点头:“对啊,你看,那个哥哥其实一点也不吓人,我就很喜欢他。要是你也能有一点点喜欢他,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那就好啦。”
这是宁宁的真心话,她不想让裴寂总是被旁人排挤在外,成为孤零零被恐惧与讨厌的那一个。
他从小就被娘亲灌输各种错误价值观,打从心底里厌恶自身的存在,要是继续像现在这样下去,久而久之,自厌自弃的心理一定会更加严重。
她讲得认真,糖也给了,道理也说了,没想到小姑娘听罢嘴唇一抿,如同奸计得逞,忍着笑指了指她背后。
等等,不会吧。
脑袋在那一瞬间嗡嗡炸开,宁宁心有所感,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
裴寂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房前不远处,在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下意识把剑抱得更紧,头一回明显地露出了慌乱无措的神色。
“噫——”
女孩拿着糖美滋滋往外跑,路过裴寂时迅速抬头望他一眼:“哥哥脸红了耶。”
承影笑到打滚,贱兮兮地模仿了小丫头的语气,把嗓音捏得细声细气:“噫,哥哥脸红了耶~”
它说完忽然停了动作,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房屋里抱着画卷的小姑娘猛地低下脑袋,绯红色泽自耳朵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裴寂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那个所谓的“喜欢”只是很纯粹的喜欢……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想多吧?
——可要是真想多了,那那那该怎么办啊!
宁宁没敢看他,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角落安详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开口转移话题,试图缓解周遭无比暧昧的沉郁死寂:“我打算……今晚潜入城主府看看。”
裴寂死死盯着剑,闷声回应:“我陪你。”
呼呼。
承影悄悄咧开嘴角。
姐姐的脸,好像红得更厉害一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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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抱歉抱歉,因为之前留言,投票最多的是沙雕日常所以会写多一点。沙雕比主线难写很多真的不是在水文t t日常结束就专心主线和感情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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