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仇恨”家族(1 / 2)

<small>有修养的人把自己掩藏起来,他的名声还是在世界上传扬;把桂花装进瓶子里,它的香气还是飘往四方。</small>

<small class="right">——《萨迦格言》</small>

还没踏进幻化寺,便听得回廊那边传来眶啷一声,似乎砸碎了什么。压抑的撕哑声音,掩盖不住升腾的怒气:“再去找!这凉州所有的山林都要找遍!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见我!”

八思巴跑上回廊,大喝一声:“恰那,你在干什么!”

13岁的少年猛地扭回头。他穿着青色蒙古长袍,与其他蒙古人一样将半只袖子拢在腰间,胸口挂着大而粗的佛珠。褪去了童年时肉乎乎的婴儿肥,他的脸依旧带着稚气,却是英俊逼人。身子骨与4年前的八思巴相比,更为单薄瘦削。可爱的酒窝即便不笑,也总是时不时地浮现。

他突然睁大黑亮的瞳仁,盯着八思巴结结巴巴地嚷:“哥哥!你——我五天前才派人去通知你。就算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也得花上六天时间。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八思巴不答,快步走到恰那身边转移话题:“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伯父呢?”

“伯父在房里。医官说,他撑不下去……幸好你回来得早,还来得及……”

不等恰那说完,八思巴拔腿就往班智达的卧房跑。恰那紧奔几步跟上他,焦急地说:“哥哥,小蓝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它……”

“小蓝,它……它……”脚步一下子止住。恰那垂头吸了吸鼻子,沙哑的声音不住地颤抖,“我不能没有小蓝……”

八思巴顿住,叹了口气,像以往那样拂了拂恰那柔软的黑亮长发:“你这个实心的孩子啊……”说着探手进怀,将我捧出,对着我说,“你自己跟他解释吧”。

“小蓝!”恰那惊喜地大呼,接过我,紧紧抱住。他抱得太紧,差点儿让我喘不过气来。他将脸贴上我的脊背来回蹭,撅嘴嗔怪,“你到哪里去了?消失了六天,可知道我有多急?你怎么会跟哥哥在一起?”

八思巴快步继续往班智达屋里走,却不忘回头对我眨眨眼。我鼓起勇气,在恰那耳边轻声说:“傻孩子,我们去没人的房间,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

恰那瞪圆了漂亮的大眼,嘴巴张成O型,扯出深深酒窝。我用前爪搔了搔头皮,不好意思地冲他咧嘴一笑。

等到我们独处时,我便将对八思巴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恰那的反应与他哥哥预料得一模一样,对我会说话非但没有惊恐,反而欣喜异常,一直责怪我不肯早点儿告诉他。

他脸上洋溢着欣喜,捏着我的小尖鼻子问:“小蓝,我每次心情不好,晚上总会梦到妈妈唱《摇篮曲》给我听。这歌,其实是你唱的,对吗?”

恰那的嗓音撕哑,因为正处在变声期,也因为太过劳累。为了伯父的病,他已经守候了几天几夜。此刻,他却是一扫疲态,两眼放光,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老实地点点头:“还有你每晚踢被子,也是我帮你盖好的。”

他撅起嘴嗔怪:“你呀,为何瞒我们那么久?四年了,我和哥哥待你怎样,你难道感受不出吗?”

我叹气:“恰那,我只是个兽类——”

“小蓝,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宠物什么的。你听着——”恰那打断我,神情严肃,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认真,“我父母皆亡,虽然还有几个异母的哥哥和姐姐,可是从小不在一起,他们长成什么样我根本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这世上只有伯父和哥哥是我最亲的人,现在,又多了你。你听着:我和哥哥,就是你的亲人。”

我的鼻子酸涩难忍,心一搅,眼睛也模糊起来。亲人!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亲人这个词了?是泪!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没想到,一个纯真的孩子让我又有了泪。

突然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是门被猛甩发出的声音。接着传来侍从们惊惶的喊声:“八思巴佛爷——”

恰那诧异地跟我对视一眼,急忙打开屋门冲到院里。一袭褐红僧袍急速向院外飞奔而去,恰那衝着褐红背影大喊:“哥哥——”八思巴没有理睬,继续匆匆奔跑,一会儿工夫便消失不见。

恰那一把抓住侍从:“哥哥怎么啦?”

侍从一脸莫名:“我们也不知道啊。班智达大师只让八思巴佛爷进屋,我们都等候在外。他们俩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八思巴佛爷就冲了出来。”

恰那放开侍从,跑出门外四下张望,早已不见人影。我从恰那手中跳出,嗅出八思巴的味道,呜呜叫着指引恰那。恰那正要跟着我跑,被冲出门的侍从拉住:“恰那少爷,不好了,班智达大师又晕倒了。”

恰那焦急地对我说:“小蓝,你去找哥哥。”然后转身跟侍从奔向班智达的房间,我则撒开腿追着八思巴的气味寻找他。

彤霞染得一袭褐红透出血一般的色彩,风鼓起他的僧衣,迭迭荡荡。站在小山丘上,他眼望无尽的白色苍茫,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凝固在渐起的暮色中。

我轻唤:“娄吉——”

他转头,居然是满脸泪水。我吃了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向从容的他,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对我伸出手臂,声音里依旧带着哽咽:“蓝迦,来。”

我跳进他怀中,仰头问:“发生什么事了?恰那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