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沉,鹅毛雪片簌簌飘落,地上积雪已到人膝盖的高度。大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火盆内柴火的噼啪声。班智达将自己的法螺和衣钵传给八思巴,让所有徒众对八思巴行法王之礼。做完这一切后,班智达定睛在八思巴身上:“娄吉,现在跪在我面前,当着佛祖和所有萨迦派徒众,将你昨日所发的誓言再发一遍。”
班智达的声音微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八思巴跪在蒲团上,重重叩首:“我洛追坚赞在佛祖和伯父面前立誓:此生必当永入空门,毕生侍奉佛祖,光大萨迦派,教化众生,保护及统一藏区。”
长明灯下,八思巴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耀着坚毅的光芒,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灼灼耀目。
班智达欣慰地点头,闭目歇息一会儿,继续叮嘱:“你20岁时须受比丘戒,成为真正的僧人。伯父本想亲自为你授戒,现在看来,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已发函至萨迦,待我圆寂后你便可出发回萨迦,由我留在萨迦的大弟子伍由巴主持你的比丘戒。”提及故乡,他望向前方,眼里流出浓浓的眷恋之情,“离开故土五年,可惜我此生再也回不去了。娄吉,你现为萨迦之主,你得回去重理萨迦。”
八思巴泣首答应。
对八思巴交代完毕,班智达疲倦地转头看向恰那:“恰那,作为幼子,你的职责便是延续款氏家族的血脉。我知道公主与你并不和睦,你们年岁相差甚远,也实在无法强求你们和美。若是公主无法诞下款氏家族血脉,以后你可另寻其他身份高贵的女子。”
恰那怔住,低头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伯父,我才13岁,我……我实在不想再结婚……”
“恰那!”班智达不知哪来的力气,厉声喝道,“你必须记得,家族责任永远高于你的个人感情!”
班智达太过激动,身体往一旁倾倒。八思巴和恰那急忙上前撑住,以手抚胸。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班智达直愣愣地盯着恰那,手欲抬起又无力地垂下,挣扎着说:“你须在我圆寂之前立下毒誓!”
八思巴赶紧拉了拉恰那的袖子,递个眼神。恰那扑通一声跪地,额头在蒲团上叩出沉闷的声响,咬着牙一字一句迸出:“佛祖在上,我恰那多吉谨遵伯父教诲,定为款氏家族诞下继承人,传承血脉!”
恰那昂头,眼眶里蓄积的泪再也承载不住,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在蒲团上。
看到恰那如此立誓,班智达脸上现出临终前的微笑:“娄吉,恰那,这一生都不要忘记你们今日所立之誓言……”
1251年11月14日,萨迦班智达在凉州幻化寺圆寂,终年70岁。年仅17岁的八思巴成了萨迦派第五代法王。
在随后举行的法王大典上,八思巴身着伯父曾穿过的锦色袈裟,头戴五彩大帽,盘腿坐在莲花座上,神情肃穆地接受徒众的顶礼膜拜。高高在上的八思巴,脊背如白杨挺立,仪容清俊脱俗,举手投足间自信开阔,已初具了日后的大宗师风范。
我虽然知道彻底遁入空门是他迟早的宿命,却在看到他穿上锦色袈裟的那一刻,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班智达圆寂后一个月,阔端也病死了。阔端一死,阔端这一派的子孙们再也不复当年盛况。
年轻人听到此处,敏锐地指出:“阔端是窝阔台的儿子,贵由的弟弟。政权从窝阔台系交替到拖雷系后,窝阔台的子孙们肯定都被排挤,所以阔端一家也会受到影响。”
我说道:“蒙哥上台后,就把当时反对他继承汗位的窝阔台子孙全部镇压了。阔端因为与蒙哥一向交情不错,所以未受太大牵连,但也被削了许多地盘,其中便包括西藏。阔端病入膏肓时,病榻上的他派遣儿子启必帖木儿护送八思巴去见忽必烈,其实也是想让启必帖木儿与手握军政大权的忽必烈交好。”
年轻人拧眉:“蒙哥削去阔端对西藏的统治权,萨迦派由阔端树立起的优势便会丧失,加上阔端死后其子孙并无势力庞大者,这样,萨迦派处境很不妙啊……”
我严肃地点点头:“的确如此。此时的八思巴和恰那虽然在凉州依旧受到阔端家族优待,供给丰厚,但萨迦派在藏区的地位已开始有不稳迹象了。”我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叹息一声:“班智达留给八思巴的,是个更为棘手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