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不双 皎皎 5646 字 2个月前

“不去了,我实在累极了。”

“那你好好休息,先回寝室吧。”

“恩……”徐晴歪着头看他,“再见。”

姜洛生亦笑笑,“再见。”

大有诀别的意味。徐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再次见面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而且还能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这么客气有礼貌的讲话,文质彬彬的轻声说再见。原来两人都是这么优秀的演员。

可笑,太可笑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大四开学,徐晴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她的英文还不错,略作准备就考了足够申请美国大学的分数,一份份资料和许多教授的推荐信寄过去,很快接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入学通知,还有全额奖学金,办签证时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

在路上遇到姜洛生,两人还会打招呼,好似普通朋友般问一些近况。

跟郑捷捷电话聊天时,徐晴打趣说:“怎么说我们也是老乡。”

郑捷捷知道她话里的苦味,说:“看着他,难道不是折磨?”

徐晴“哈哈哈”笑:“我自己造成的。”

郑捷捷声音严肃:“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倘若破裂,人人都要负上一半的责任。”

徐晴知道她说的对,但是不愿意再纠缠对错,叹气:“时过境迁了。对了,你跟孙闻……”

郑捷捷语调低一些,“恐怕前景堪忧……家人已经知道,大肆反对。”

听得徐晴心惊肉跳,可她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郑捷捷的情况远远不像她说的这样轻松。那个电话之后,她甚至被禁足,关在家里,连上课都有保镖跟着,所有通信设施全部切断,有一度跟外界完全隔绝,一切目的皆不许她跟孙闻见面。

孙闻固然不舍,可他到底年长得多,深深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所有到头来伤心的,只有郑捷捷一个。

几个月没有郑捷捷的消息,徐晴深深担忧,但是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她们一家的方式。

在这种忧郁担心中,徐晴终于以十分优秀的成绩毕业。离校前的聚宴一个接一个,尤其是徐晴又去了普林斯顿,怎么说也是学校学院可圈可点的一件大事,临别聚宴也比一般人多了许多。这类纷繁的事务以及毕业的惆怅让徐晴暂时忘记许多让忧心的事。可是郑捷捷的事情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散。

离开学校准备回家整理行装的前一天,姜洛生在宿舍楼下找到她,徐晴轻声说:“我明天回家。”

姜洛生看到她不为人知的疲劳,不禁沉默,很久后才开口:“嗯。一路小心。”

像初识一样,徐晴不敢多看他的眼睛,只扯着些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说,“今年你不打算回家了。”

“是。刘教授让我帮助做课题。”

“恩……你是打算念研究生还是……”

“跟着刘教授,在本校念研究生。”

刘教授是国内建筑界的泰山北斗,是科学院院士,设计过许多知名的建筑。徐晴为他高兴,真诚的说:“多好。”

这句话一讲完,忽然双手被人抓住,徐晴看到一双隐忍的眼睛,深深鼻酸。出其不意的,众目睽睽之下,徐晴整个人落入他怀里,姜洛生呼出的热气喷到她的脖子里,徐晴觉得后背一阵麻。他紧紧箍着她,却不说话。

徐晴脑子里浮现的还是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帮她把笔拾起来,郑重的递到她手里。那双眼睛熠熠闪光,直到今天依然叫她心动无比。

“一路走好。”

重复一句刚才的话,姜洛生终于手臂僵硬的松开徐晴。徐晴不敢看他,偏偏头,看到一双刀子一样利的眼睛,她退了一步,轻声说话:“有人在那边等你。”

姜洛生扭头一看,沉沉的又回头,脸上露出个奇特少见的苦笑,“你以为什么?嗯,你以为她是谁?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你怎么还那么自以为是?”

话里的绝望他根本没藏,徐晴仰头看他,不由自主把下唇咬紧,目光在姜洛生脸上寻弋一周,很久说了句:“你该剪头发了。”

“你……”姜洛生怔怔看着她,摊摊手,“这个时候,还不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么?”

徐晴一径沉默,这样的态度刺痛姜洛生心裏的无奈伤痛,他最后终于抽身离去。

回到家,徐晴把家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做最后的收拾,一卷卷的捆好,盖上报纸,以后四年可能都不会再回到这裏。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呢,收拾了足足两日还没有完成。第二日晚上徐晴把书房里最后一个小箱子拿出来,放在灯下打开,是一套古老的《红楼梦》,徐晴扑掉上面的灰,她不懂这些,但她估计,这套书必定珍贵,价值不菲。

隔壁的电视声音隐约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声笃定的说:“即便互相伤害,我们也不会分开,只要两人在一起,尽管有时会受伤,伤口总会愈合的。因为我听得见他心裏的声音。”

浑身一根筋霎那被抽走,徐晴软在地上,抱着膝盖几欲痛苦失声。

电话是时候的响起。

抓起电话,听到郑捷捷的声音。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决裂和听天由命的语气。但对徐晴来说,是此刻最好的调剂。

“徐晴么,是我。”

徐晴欣喜的要哭出来:“这半年你在做什么?我担心你啊……”

郑捷捷默一默:“我要订婚了。”

消息太忽然,徐晴像是瞬间给人掐住咽喉,然而理智不失,“跟谁?”

“……”郑捷捷说,声音好似冰块,“杨季然。”

“那是谁?”

“你去网上搜索一下,立刻可以找到答案。”

“华人?”

“嗯。”

徐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曾经的撕心裂肺,担心的站不稳,就近扶着沙发做下去,才有了说话的精神:“你父母的意思?”

郑捷捷显得十分冷静:“你说呢。”

定定神,徐晴也冷静下来:“什么时候订婚?”

“这个周末。”

“什么地方?”

“他家。”

“英国的哪个地方?”

郑捷捷不答,只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

徐晴不理,再追问一次:“英国的哪里?”

郑捷捷继续所答非所问:“杨家看重门第,订婚宴请的都是所谓的上流社会……”

坚持不懈的连问几句“到底是英国的什么地方”,郑捷捷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微微颤抖,心知犟不过她,低低的说了地名。

徐晴还想问什么,可郑捷捷不肯多说,很快挂掉电话。

如今的社会,只要存心找一个人,没有找不到的,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杨季然的身份依然让徐晴唬了一跳——传媒界巨头的独子,另一个身份是长相英俊的风流公子。

立刻寻找护照,惊喜的发现到英国的签证还没有过期;订机票,收拾行李,常常出门的人对收拾起东西来不过几分钟工夫,东西不多,就收拾好一个挂包还留有空余,目光一转看到小箱子里那套红楼,徐晴一思索,裹起来塞进包里,包一下子塞的鼓鼓囊囊。

只有星期六的机票。徐晴到达伦敦时,天已经差不多黑尽,即使如银河一样繁密的街灯也不能使四周明亮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第二天便按照郑捷捷所说的地方找去。

徐晴一向都是路痴,一个地方不去过三次以上是一定记不住的;加上偏偏又记错两个字母,找了半个白天都没有找到地方;后来实在无奈,在咖啡馆坐下歇脚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错方向。

咖啡馆老板对徐晴居然能把这个地方记错深表惊奇,说着“那里是有名的富人区,谁会不知道呢”,徐晴匆忙的道谢然后奔出。

一通车马周转,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到达。他们住在山顶,一条盘山路修到山顶。在山下徐晴就遇到警衞的盘问,好容易走上来,却在灯火通明的杨宅面前又被宽大的铁门和两名警衞挡下来。他们很有礼貌,弯弯腰问:“您有请帖么?”

徐晴低低叹口气,把目光转向大门裏面。杨家的几栋楼非常漂亮,因为姜洛生的关系,徐晴对建筑也是一知半解,她看得出远远的那几栋精致的楼房都是出自大师设计;房子四周的蔓延开的大块大块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大门处,加上绿树成荫,这样的环境即使作为公园也足够。隔得远徐晴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不知何处的灯光通明,草坪上许多举着酒杯的人影晃动,互相结识社会名流,气氛热烈,充斥着十九世纪的无聊与肤浅。徐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拍电影,觉得头晕。

默立许久,徐晴把头转向守在门口的两名洋人警衞,问:“裏面是不是举行在订婚仪式?”

“是。”

“未婚妻是否姓郑?”

两名警衞拿不准徐晴的意图,但又不能不答,迟疑的点点头。

松口气:“我是她的朋友,今天才来,想去见见她。不知道……”

徐晴打扮的依然像个学生,清清淡淡的装束,加上疲累,让警衞生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感觉,他们互看一眼,一个人点点头说:“我进去问问。”

徐晴耐心等着。此时缠绵的音乐声响起,三三俩俩的人拥抱着跳舞。徐晴仔细打量,依稀看到从房子里走出一对牵着手身着盛装的年轻男女,脸庞虽然看不清,但是她确定,那名一袭白纱,行动宛若洛神的正是郑捷捷。

眼睛疼得难受,徐晴捂住嘴。她怕自己哭出来。

片刻后警衞回来,说“太太说,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

警衞害怕以为徐晴不肯就此离开,说话时注意打量她的神色,岂料面前的东方女子听后,脸色平静,眼睛里有一种无奈的笑意,目光一直看着舞池,眼睛里好似有一层雾一样。这太反常了。两人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把目光转回来,徐晴问:“那能否请你们帮我带份礼物给郑小姐?”

“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多谢。”

徐晴拿出那套《红楼》,双手递过去,目光眷恋的再看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眼,偏偏头笑一笑,转身离去。

郑子默接完电话回到主厅,恰好看到一名警衞快步朝主位上的杨太太走过来,把一套书呈给正在主位上悠闲用茶的杨太太,他本来没有打算多呆在大厅,一只脚刚入大厅门槛,却在听到警衞说“那名女士说她是郑小姐的朋友,这是她托我们转交给她的礼物”一句折回来。

“放下吧。是什么?”

一旁有人打开,一套古老的红楼梦。杨太太不懂行,看一眼就让人放在一旁。

郑子默走到主位下方的位子,礼貌的对杨太太欠欠身,想开口问什么却听到杨太太笑问:“子默,这么多客人中,有没有看中的女孩?”

郑子默面携微笑的回答:“这个,我到一直未曾留意。”

“那趁现在好好看看,”杨太太放下青瓷茶杯微笑,“我知道你眼界甚高,可外面舞池百余名年轻姑娘,我确不信你一个让你满意的都没有。”

“嗯,”郑子默颔首回答,再客套了两句后叫住正要离开的警衞:“送书来的是什么人?”

“说是郑小姐的朋友,今天刚到英国……”

“不是问这个,她什么样子?”

警衞想一想:“很漂亮,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累,但眼睛非常好看……”

那就不会有错。

郑子默压下心底的焦灼,不动声色的问:“那她现在呢。”

“她没有请帖……所以走了……”

“走多久?”

“才几分钟。”

郑子默敛敛眉头,对着主人欠一欠身,快速讲了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别的什么话都不说的大步走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出了大厅他看看舞池中心一脸笑意的郑捷捷,边走心裏边升腾出稀薄的无奈。他避一路跟他搭话的客人,开始一路小跑至车库,找到一辆车,顺着山路一路开下去,速度谨慎的保持稳定在较低的水平,足以让他看清来往的人。

很快发现徐晴的踪影。普通的衬衣,牛仔裤,步子很缓,像踩着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入路边的疏疏密密的树影下人就消失,片刻后又出现在路灯的光芒下,背影修长的孤孤单单,无比萧索。

徐晴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汽车的声音,感到一道光从后面扫过来。她没做深想,以为是从山顶上下来的车,垂着头继续走路。不料那辆车居然在她身边停下,徐晴思绪已经飞的很远,偏偏头看一眼都嫌累,直到迎头撞上一个人,才缓缓抬头。

一看吃惊的忘记思考,“郑组长……您怎么在这裏……”

郑子默却不说话,藉着车灯的光打量徐晴。在车灯眩目的光芒下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细节也被放大,隔着眼睛里的蒙胧水汽,看到眼底去,全然是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她头发间细微的零乱也看得清楚。郑子默忍不住伸出手,帮徐晴理一下头发。

徐晴丝毫没有留心到郑子默手的动作,她只是吃惊的瞪着他的脸,像在做梦一样,随后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的行为,目光略略降低,瞥到他身着的晚礼服和上衣口袋里别着的一枝鲜艳的红玫瑰。

惊的叫出来:“你也是来参加……”

郑子默微微一笑,拍掉落在徐晴肩上树叶,说,“我是郑捷捷的哥哥……现在还奇怪么?”

徐晴张口结舌的想:世界多小啊,就像一幕舞台剧。许久才从这个离奇的故事里挣脱出来。

郑子默打开车门:“来,上车吧。”

坐上车徐晴才发现车子不是向山上,而是继续下山。徐晴恼怒的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去见捷捷?”

郑子默起初不答,许久才说:“你不能见她。”

“为什么?”

“你们见面后会出什么事我不敢保证……但是,这几天她不能掉泪。”

起初觉得这种说法夸张骇人听闻的地步,开始还是微笑,后来就像刹不住的汽车一样,哈哈大笑,笑的满脸是泪。郑子默默默递过来纸巾。

徐晴笑:“也是因为这个,开始也不让我进去?”

郑子默摇头:“那倒不是。”

下山后郑子默不停车,左拐右拐的在城市里串来串去,徐晴敲一敲车门:“让我下去。”

“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去找捷捷,当然,就算想找也未必见得到她,”徐晴笑,“我明天会搭飞机回去,我甚至不会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再次瞄到他前胸那朵不合时宜的鲜艳好似红漆的玫瑰一眼,不甘心的再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放心”。

郑子默放慢车速,语气凝重,略带斥责。

“放心?你让我放心什么?你不知道英国的治安多坏!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一定不似恐怖分子?你孤身一个女孩子,被坏人盯上又如何办?我知道你对这种政治婚姻很不满,可是,你知道,她生在这种家庭,这些总是免不了,我父母,叔伯,祖父祖母,一家谁人不是如此过来的……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个人的衣食太富足便会失去其他东西。两全其美,那只可能是做梦才发生的事情……”

徐晴给骂的闷闷了一阵子,但离去时郑捷捷的身形瞬间冲入脑海,这让她莫名的心头无名火起,忘记自己对他历来的尊敬,冷冰冰的刺一句:“你呢?你怎么不娶……”

话音未落,郑子默猛然在路边停下车,伸手扳过徐晴的脸,让她直视自己:“我?你真的要听我的遭遇?”

不知是路边的光反射到他眼底还是他眼里本来就藏好了火,徐晴看到他眼底灼人的亮色和这样的举动,吓一跳,整个人猛然向后一缩,背抵上车门,“砰”的一声响,疼痛顿时从背脊传到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