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昆阴平原一带去帝都,就两条路,最近的便是向西前往澜水,乘船逆流至澜水上游,再继续向西至虎跳峡,穿过虎跳峡便是漓水,沿着漓水而下,不过半日便至湟水,帝都蒲阪位于湟水。
在身上有足够的钱和保护的情况下,不会超过一个月。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自昆阴平原往东至鸣原高地,再从鸣原至青水,乘船逆流而上至澜州,经澜北平原向西至漓水,逆流而上,同样能到帝都,不过这条路,至少走半年。
不嫌麻烦的还可以不走澜北平原的陆路,而是自潇水乘船顺流至南溟,再从南溟至漓水入海口,逆流而上同样能到帝都,不过走这条路所需的时间都足够少昊部打完外战后打来内部战争决定谁去帝都了,君离肯定不会走这条路。
第二条路,连山果觉得也不可能,半年时间自然是耗得起的,但路线和奴隶军如今的路线重了,危险性太高。
权衡利弊,第一条路线是最合适的,又快又安全——相对安全。
连山果骑着龙骧马按着第一条路线出发了,觉得这条路应该能和儿子汇合。
儿子,自然是没见到的,陛下何故造反倒是隐隐有了点理解。
奴隶军打不下帝都战略转移时走的便是这条路,而奴隶军过境,祸害自然不小,这一路上的分封贵族和奴隶主十之七八被屠,还是灭门绝户的那种屠。
贵族纵然腐朽,但腐朽的秩序也是秩序,在彻底崩溃前还是能维持表面太平的。
奴隶军还在时,贵族被屠杀殆尽的隐患并未爆发出来,因为奴隶军替代贵族维护了秩序,但当奴隶军离开....得感激这年头民众愚昧怯弱,习惯了一生的活动范围都在方圆二十里,不然第一时间就得出大乱子。
饶是如此,在奴隶军离开后,乡野还好,但那些城邑却是乱了起来。
真正大乱起来是在之后,但隐患却是一开始就埋下了。
平乱的军队经过时自然顺手将乱起来的城邑给收拾了,但军队是要吃饭的,正常情况下,粮草自然是找路过的城邑要,但问题也就在这。
奴隶军走之前将所有粮仓都打开,粮草一半带走,一半散给了城邑和乡野所有的氓庶,让后者奢侈的吃上了饱饭。
平乱的军队面对一个选择。
要么从氓庶手中将粮草抢回来,要么让帝都运输粮草。
战争中素来有食敌一钟粟胜吾二十钟的说法,说的便是后方运粮的损耗和艰难,帝都才经过小一年的围城,期间城中都易子而食了,自然不可能提供粮草。
氓庶手中的粮食虽是他们自己耕作收获的,但并不属于他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自然要交出来。
军队抢得理直气壮。
氓庶愤怒得同样理直气壮,老子这辈子就这段时间体验到了吃饱的感觉,你们却要抢老子的粮食,去死。
连山果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条路线上俨然遍地烽火。
氓庶很弱,自幼脱产习武的精锐士能一个打一百个,但氓庶也很强大,他们人太多了,当他们合起来的时候也能给军队造成很大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这些氓庶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奴隶军将粮食散给他们的同时也很是花心思的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这些粮食全都是他们自己种出来的,不是贵族种的。
粮食是氓庶种的,但土地是贵族的,所以种出来的是粮食是贵族的。
道理谁都懂,但懂和高兴接受是两回事,至少饥饿的人很难高兴接受。
以前为了生存,根本没有思考的精力,压根想不到这些,但不思考这个问题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奴隶军提醒了他们,并赠予粮食减轻了一段时间的生活压力让他们能够短时间有了思考这个问题的精力。
民不能思考,民若思考,王朝必将不稳,唯万民愚昧,方得海晏河清。
民心已坏,无药可救。
为了保证这条路线乃至整个帝国的稳定,帝都方面最终做出了屠城的决策,所有被奴隶军污染过的地方,统统屠灭。
氓庶打不过难道不会跑吗?
自然是会的,因而自虎跳峡以西至昆阴平原全都乱套了,流民遍地,叛乱四起。
流民缺乏食物,劫掠与食人属于正常。
连山果从巩邑跑到虎跳峡费时二十天,共杀五百七十一人。
连山果每天都要反复取出生死像检查。
这条路自己都走得这么凶残,自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要如何生存?
寻求官方帮助?
曾经的连山果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如今....儿子若如此做了,这木像不该安然无恙。
奴隶军是被追杀的,再加上散粮的关系,没有太多时间赶尽杀绝,因而经过时只是杀了大部分贵族,很多财富都没来得及搜刮干净,但奴隶军来不及搜刮干净不打紧,自有官方军队来收尾,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枚骨贝。
这么干不怕被帝都知道?
为什么要怕?这都是奴隶军干的,他们不过是来迟了一步,怎能怪责于他们?
帝都是傻子吗?
这个得看打点帝都的财宝够不够,够的话自然大智若愚。
战争时就没有不抢掠财宝的军队,将领靠什么激发军队的士气?让军队拼命?靠的可不是个人魅力或是高大上的口号,而是城破时默许的烧杀劫掠。
没有利益,傻子才跟你南征北战。
即便是历史上那寥寥可数的几支不劫掠的军队,也不是真的高尚,而是由更大的利益。
典型例子还是白帝,白帝的军队就不劫掠,但那不是白帝多有人格魅力,而是她够凶残,杀人杀得是个人都怂,同时大把的赏赐,将战后烧杀劫掠能得的那点收益给对比成了蝇头小利。
一手大棒一手萝卜,自然军纪严明。
但那没法推广,没钱。
效仿白帝?
敲诈勒索帝国贵族,丰了库藏的同时搞得仇家遍天下....这太考验生存能力。就算个人可能不怕死,那也还有氏族呢。
连山果对这些规则是知道的,也能接受,世道如此,不这么搞的都死了。
只是,连山果万万没想到还能突破下限。
一路走来遇到的流民少有不食人的,虽有些奇怪这些流民哪来的这么多人做粮食,却也没深思,直到连山果遇到一个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老头。
老头因为太久没吃东西,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得救了,见连山果虽形容狼狈,但精气神和谈吐都非常人,不太像需要食人求生的人,因而求连山果能否在他死后将他的尸体焚了。
放把火而已,连山果同意了,同时奇怪老头的家人都去哪了。
老头的口齿很清晰,不像是底层氓庶,推测应是一个有姓氏的庶人。
许是要死了,也可能是有求于人,老头艰难的打起精神告诉了连山果怎么回事。
他的家人都被掳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卖给作乱的流民吃掉了。
连山果惊呆了。“卖给谁?”
“卖给流民啊,流民缺乏食物,却有很多抢来的财宝,一口吃的可以用任何财宝换。”
连山果冷笑。“谁这么会找发掘商机?”
老头说。“帝国的军队都这么干。”
反正他这些日子是没见有哪支军队不趁这个机会发财的。
连山果默了。
陛下何故造反。
她若是常仪,她也想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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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掳掠百姓卖给流民当粮食发财不是作者自己想的,是作者从秦妇吟里抄的,是真正发生过的历史事件,杜甫的《秦妇吟》里有写的。
整篇秦妇吟读完我就一感觉仨字:黑吃黑。
明明是官军镇压叛乱,我却如同看到两股贼在火并。(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