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用眼神如此示意。
兕子回以格外真诚的眼神。
年龄并非衡量强弱的标准,至少跟妖孽比不能以年龄为标准,对视片刻后鹄不得不败下阵来。
“君离是个很心善的人。”鹄说。
兕子闻言哦了声,了然鹄为何突然抽疯了。“你可知何谓善恶?”
鹄讶然,然后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善恶的观念是每个人都有的,但要具体表达出来,奴隶匮乏的言辞反正是表达不出来的。“对人好为善,对人坏为恶。”
兕子闻言回以两个字。“狗屁。”
鹄也不生气。“难道不是吗?”
兕子道:“你们杀戮无数贵族与奴隶主,此谓善还是恶?”
“自然是善,贵族与奴隶主欺压我们,不把我们当人,自当杀之。”
兕子幽幽道:“可你们的确不是人呀,莫名其妙被自己养的牲畜给杀了,他们也很冤很委屈很悲愤,若非他们花费粮食养你们,你们早死了。”
鹄嗤道:“我虽未耕作过,但你莫以为我不知道,贵族所食之粟乃庶农与奴隶耕作与烹饪,贵族所居宫室乃庶农与奴隶所建,贵族所乘之车马乃奴隶所养所造,贵族所着之衣乃奴隶所裁,贵族所饮之酒乃庶农奴隶所酿....你告诉我,贵族一生中有什么不是庶农奴隶所创造?”
兕子道:“没有,衣食住行皆为庶农奴隶所创造,但你养了一只羊,羊产的奶,下的崽难道不是你的财产吗?”
“我们不是羊。”
兕子点头。“你们的确不是羊,羊比你们珍贵。”
鹄,鹄觉得自己很想杀人。“凭什么?”
兕子认真道:“凭他们的祖先奋勇杀敌,得授封地,世袭子孙,而你们的祖先没用,不能得授封地。”
鹄气得话都不会说了,好一会才愤怒的挤出两个字:“放屁!”
兕子点头。“我也觉得这是放屁。”
鹄:“....”
兕子对鹄道:“我能看出来你现在是真的很无聊,不是真的很无聊也不能在这听我戏弄你。”
鹄的手握在剑柄上,非常非常的渴望拔剑斩了兕子。
大抵是察觉到了危险,兕子求生欲极强的继续道:“你若不闲,你怎会忘了自己与君离的身份而为他的遭遇心境迷惘。”
鹄迷惘的看着兕子,什么意思?
兕子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意君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的下场如何之间为何要有关系。”
鹄问:“那你会如何?”
兕子理所当然道:“我是奴隶,我的立场是奴隶,他是贵族,他的立场是贵族,我们生来便是敌人,除非他背叛他的立场,否则我必杀他,哪怕他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好人也不能阻止我斩下他的首级,最多就是杀了之后会根据需求决定是否为他风光大葬,若需要,葬礼上我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悲痛欲绝我的无奈,让世人理解我,支持我。不过,那是只是演戏,我真杀了便不可能伤心,悲痛欲绝的眼泪纯粹是用来骗傻子的,不同立场对道德和正义的定义根本不一样,纯粹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占据道德高地。奈何世间你这种傻子太多,哪怕不喜欢,我也得演。”
鹄目瞪口呆。
兕子继续对鹄讥讽道:“为你的敌人下场凄惨而良心不安,吃饱了撑的。”
“是挺闲的。”
一把醇厚的声音自后传来,兕子没反应,这声音没听过,肯定不是找自己的。
鹄赶紧道:“头。”
兕子呆了下,脑袋缓慢的扭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挺拔的中年人,真的很高大,目测超过六尺五,容貌普通,但通身的气质很温雅很有亲和力,异乎寻常的高大挺拔与气质糅合得很好,整体上一点都不会给人矛盾的感觉。
盗趾对鹄点了点头,然后对兕子道:“虽然很闲,但人活着,若毫无良知,与禽兽何异?”
兕子反问:“你们几时是人了?”
盗趾一时沉默。
兕子继续道:“还有道德,我记得人族的道德是贵族定义的,而道德的本质是为了维护贵族的统治,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万世尊荣,你们很尊崇敌人制定的道德?”
盗趾笑了。“你很有意思。”
兕子道:“你和大君一样有意思。”
被人这么冒犯都没有杀人的心思。
盗趾闻言道:“你的大君为何想废奴?废除人/口买卖?可莫要说是因为善良。”
兕子回道:“大君曾让两个奴隶打扫庭院,大君告诉他们,干得好有肉汤喝,最后他们两个人干完了正常情况下四个人才能干完的活。”
盗趾愣住了。
这理由....朴实得让人无法不相信。
不过,奴隶居然会信辛子?
贵族中没少有在需要时对奴隶许诺的情况,但许诺肉汤,用一两肉和几十斤水煮出的肉汤也是肉汤。
“很朴实的原因,但贵族不会因此而废奴的。”盗趾道。
兕子笃定道。“现在不会,以后一定会。”
盗趾挑眉。“为何?”
“你们会杀得所有贵族都害怕,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时,统治奴隶的成本也注定超过收益。”
盗趾问:“灾难君王教你的这些?”
兕子摇头。“我自己琢磨的。”
盗趾惊讶道:“你怎会琢磨这些?”
“从我出生起便有很多人希望我死,我想弄明白为何,我做什么了,一个个都想我死。”兕子神情复杂的叹道。“不过后来我想通了,人心逐利,我活着便妨碍了别人的利益,因而于他们而言,我哪怕呼吸都是有罪的。真要在意他人的看法,我也不用活了,我只需要在意自己的想法便可。”
盗趾有点理解为何民众暴/动时,这位的第一反应就是派出军队大开杀戒以至于事态愈演愈烈了,明明刚开始时是只要妥协退步就能化解的。
盗趾又问:“为何建育幼堂?”
“不建育幼堂收养孤儿,在不许买卖/人口时,父母会选择溺死自己的孩子,不利于人口增长。当然,哪怕建了育幼堂也可能会有父母选择私底下买卖或是溺死,不过加一条溺亡婴孩,父母皆处水刑,邻人连坐,同罪,除未满总角者,皆水刑。啊,你不知水刑是什么吧,就是把人吊起来,底下放一个小水缸,缸缘和人的脖子平齐,慢慢往缸里加水,效果很好。”
盗趾相信效果会很好,这水刑一听就知道死亡的过程会很漫长,而死亡的过程一旦漫长了,痛苦可想而知,效果能不好吗?
真有创造力。
盗趾问:“你可知算赋与口赋?”
兕子回以茫然的表情,虽然兖州贵族们的税赋贡助种类挺多的,时不时增加新花样,但这两种还真没听说过。
“兖州还是井田,没有这两种赋,但在冀州和宁州的一些废井田,开阡陌的方国有这两个,算赋是十二岁至六十岁成年人缴纳的军赋,口赋则是稚童缴纳给国君私库的钱,一般从两三岁开始征。”
兕子下意识拧眉:“算赋也就罢了,最多就是逼人学你们,但口赋,会有很多婴孩生下来就被溺死。”
搞过育幼堂的她对这方面的常识并不缺乏,避/孕的药物并不便宜,氓庶根本买不起,能够买到的也是对身体伤害很大的那类,因此不会用,怀上了打掉又很容易出人命,一般都会选择生下来后再溺死。
兕子总结道:“这不利于人口增长。”
盗趾觉得兕子着实是个实在人,正常人听说了这种事后的重点不应该是人性残忍或是世道之类的问题吗?“对,不利于人口增长,因此很多国家又规定民满十二岁而不婚配者,每年多缴纳一笔算赋,逐年递增。”
兕子皱眉:“人族虽然十岁左右就能生育后代了,但根据先生的研究,人族的身体一般二十岁后才会完全发育好,在此之前生的孩子,不是容易夭折就是病怏怏的,生了不是养不活或是养一堆病秧子还不如不生养。不过也能理解,除了贵族,很少有人能活过二十岁,真让人满了二十岁才能生孩子,人族早绝种了。”
盗趾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开心。“你不是奴隶真是可惜了。”
兕子下意识道:“我若是奴隶,你早死了。”
说完便反应过来露馅了,手指下意识摸在了衣服里,那里有她偷偷藏的短匕,是青婧为她打造的,短匕很轻薄,还加了毒。是青婧添加的毒,兕子也不知是什么毒,但不是任何一种有毒动物的毒,青婧说毒蛇之类的毒放久了或是火上烤烤,水里多泡泡就会变质,变成无毒,这柄匕上的毒是她从矿物里提取的,不论是水浇还是火烧,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变质无毒。
只一个问题,虽然会增加伤口感染的概率,但并没有绝对把握便等于感染和不感染两种结果,五五开,等同于效果随缘。
兕子也问过有没有更好的。
青婧答曰:有,有一些矿石只要随身带着就能要人命,顺便让人绝育或是只能生畸形后代,但这效果也意味着兕子自己也没法拿。
盗趾似乎并未发现兕子的话和过去的言辞对不上,而是笑说:“我不介意呀。”
兕子道:“您的胸怀很广。”
盗趾摆了摆手道。“如你所言,每个人都有立场,虽然立场不同,但你的立场同我的立场并不冲突,甚至我们还能成为朋友,我不会杀辛筝你的。”
兕子闻言松了口气,回以笑容。“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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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决定立场,善恶看谁拳头大。
兕子的善恶观,看她哥之前活活烧死亲叔,然后做出悲痛的样子,同时告诉所有人归乡是自焚的就知道什么是一家人了。如果以后她真把君离给杀了,君离的葬礼妥妥的是她的秀场,还是大秀。
但不同的是,她哥在贵族阶级的圈子里,三观已经彻底贵族化了,兕子则是对阶级有着超越时代的清醒认知,但也因为目光超越了时代,她注定成为背叛阶级的个体。当人看透了一样事物的本质后就很难再对其有兴趣了,更别提融入其中被其同化了,下意识的会去追求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填充自己的精神世界,兕子如此,灾难君王亦如此,只是这俩用来填补自己精神世界的新追求差异有点大,后者完全丧失了生而为人的认知,而兕子,她是一个把世俗道德给踩脚底下践踏的人,但至少还有自己是个人族的认知。
另,兕子特殊生长环境让她的思维变得很坚定,这会让她可以坚定不移的去做一件事,但也会很独断残暴,不过也会吃一堑长一智,至少以后不会再随便干出屠/杀民众的事了,只要民众的利益和她的追求不冲突,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统治者。如果冲突了,无产阶级的毒打有多疼她已经尝过一次了,就是不知道再来一回,她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还有兕子之前和自己国家的民众掐起来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好奇不管出发点怎样,明明她的政策是好事,最多就是手段极端了点,怎么会发展成君民大战,这个是时代导致的,兕子的政策在救下了那些要被溺死的孩童的同时也害死了更多的人,所以竹很感激她觉得乱民驱逐她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但平民和贵族一点都不怀念她,恨不得她死在外头,觉得竹对兕子的感激怀念简直不可理喻(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