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亡于费邑大疫的医者出身各有不同,但亡于疫区,便是贵族出身也不可能享受贵族的丧葬,所有人统一火化,疫情结束后统一下葬。
陪葬品自然是有的,几卷医书与主人生前使用过的一些医疗工具,同行去刨坟都比盗墓贼的概率大。
但不管是同行还是盗墓贼,长桑君都很愤怒。
且不说死者为大,那些医者哪个不是救人无数的仁人义士,死了还要被打扰,还有没有天理了?
太过分了!
人死后要放入棺椁中下葬,这是常识,但实际并非如此,能用棺椁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也就是贵族,什么身份人配什么样的丧葬,礼制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定。
氓庶好点的是瓮葬,次点是草席一卷裹着葬,更差点就是乱葬岗。
直到最近两百年礼崩乐坏得愈发厉害,贵族们带头破坏礼乐,底层的氓庶在发达后也开始在自己的身后事上做文章,于是上层的氓庶也开始有棺下葬。
有棺无椁,棺椁凑齐全了的话就是夷三族的罪。
芕的安葬自然是无椁的,却有棺,有棺也没什么。
从石园柱上的美赋词藻华丽程度不难看出写的人是贵族,给芕弄个棺还是可以的,问题在于,这棺用的料,是石棺。
上层氓庶棺都是木材,用石棺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偏远深山里,石头多,就地取材用石棺,另一种便是贵族。
石棺雕凿起来比木棺更麻烦,而且礼法规定只有贵族才能用石棺为椁。
棺为尸体躺的地方,椁则是套棺,用来放陪葬品和贴身伺候的人殉的地方。
芕的是石棺,不算违制,只是踩线。
挖了半天挖出一具个头较小,好似孩童安葬用的石棺,望舒是愣住了的。
什么情况?
疫疾死了的人不都是火化吗?
理论上她应该只能挖出一个骨灰罐才对,怎么有个石棺?
哪怕是有人没将芕火化,这石棺也太小了,芕的个子高挑,比很多男人都还高,哪怕是尸体对折也躺不下这么小的棺。
石棺并非简单的盖子盖上了就完事了,想打开自然也不可能简单的盖子一推就完事了。
当然,力气足够大,是可以推开的,但那是破坏性的打开,打开以后就别指望能再按回去了。
她又不是真的盗墓贼,管挖不管善后。
望舒最擅星相,其次为机关,区区封合的石棺自然难不倒她,三两下便将石棺的盖子给打开了。
石棺之内没有尸骨,只有一只细陶的骨灰罐。
望舒看了眼骨灰罐,抬头看向从驴车上跳下来气冲冲的用弩指着自己的中年男子。
望舒抬头的一霎,长桑君不由呆了下,虽因挖坟的缘故沾染了不少尘土,但那张脸他二十余年来始终记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是完全相似,芕的气质更加成熟也更加温和,又有三分妩媚,而眼前人的气质却是皎皎如月,形容更加瑰丽完美,眼角点缀的泪痣更是为这份瑰丽添了三分魅惑,仿佛古老神话中走出来的月神,有一种非人间物的感觉。
“你是乔?”长桑君疑惑的问。
人有相似,但相似至此,说两者没什么关系是扯淡。
望舒闻言露出了诧异之色。
芕的前情人们数量...委实可观的令人惊叹,但这么多年来看到她喊出芕的名字的男人一大堆,可喊乔这个名字的,眼前这还是头一个。
望舒疑惑的问。“你是?”
芕从来不瞒着女儿自己的私生活曾经有多乱,反正望舒还记得自己很小,小得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看到过芕别的情人,还不止一个。但她也从来都不会闲得无聊和女儿聊自己睡过哪些男人,春风一度有了孩子都还要花好几天时间去回忆去算时间去查孩子生父是哪位的人也不可能记得自己都睡过谁,让她这个女儿猜这是老娘的哪位情人,委实是为难她。
长桑君将□□收了起来。“我是子桑弘,也叫长桑君。”
望舒听过长桑君。“我听说过你,一位活人无数的仁医。”
长桑君道:“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仁医。”
望舒很想顶一句所以死得早,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长桑君能看出望舒眼神中的不以为然,但一时半会也猜不到为何,只能推测母女俩有心结,但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而是——
“你在做什么?芕已经死了,即便你们母女之间有何心结....”
望舒抬手道:“我和她没心结,我只是要为她与我的父亲合葬。”
望舒说着跳上了墓坑,将之前放在石园柱旁的骨灰罐抱了起来又跑回墓坑放在了芕的骨灰罐旁。
长桑君愣了下。“芕成婚了?”
芕是个仁医,但拥有医德也不妨碍一位仁医在男女方面是个混球。
望舒摇头。“他们并未成婚。”
长桑君庆幸的松了口气。“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你不能只想着你父亲的感受而忽略你母亲的想法。”
望舒的生父爱芕,芕爱不爱那个男人呢?更直白点,那个男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芕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幸运的与芕有一个孩子,哪怕不喜欢,看在孩子的面上,芕也会对那个男人另眼相待。
望舒道:“若母亲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如此,但这是阿母亲口允诺的。”
长桑君一脸那不可能。
望舒继续道:“阿母当年离开赫胥时向阿父许诺百年之后合葬。”
长桑君拧眉。“那不可能。”
望舒瞧了眼长桑君。“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哪怕没有成婚,也终归是有感情的。”
长桑君反问:“若无你,你确定芕记得住他是谁?”
自然不会记得。
望舒哪怕是昧着良心都说不出芕在男女关系方面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心。“阿叔很了解我的阿母?”
长桑君道:“那是自然。”
望舒随手将石棺重新封合,不解:“既然如此了解,为何还如此深陷?”
圉也就罢了,与芕有一个孩子,不管芕早期待他如何,终究因为孩子而绑在了一起,到了后来,他终究是被芕放在心上,不再是根本记不住的露水情缘。
圉往里头沉得再深,芕都不会对他太过分,毕竟要顾虑杀了男人,回头女儿问起来父亲哪去了这种尴尬问题怎么回答,可别的男人....沉得越深,伤得也只会越深。
长桑君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让你无法抗拒其魅力。”
望舒也道:“阿母的旧情人我见得不少,但你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沉得最深的。”
别的人或迟或晚都已经走出来了,有了新的生活,但长桑君,感觉始终没走出来。
长桑君默然须臾。“大概因为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方式太过特别,绝境中的希望,谁能轻易忘却?”(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