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觉得有理,有的人觉得放屁。
太昊琰抓教育虽然带来了麻烦,但也不全是坏处。
既然识字,又有学廊可供蹭课,得空时自然也会阅读。
有赵貉清任出身低微却位列朝堂的活榜样,底层谁不渴望成为赵貉清任第二?
位极人臣的前提是读书。
读书不一定长脑子,但读书可以增长眼界。
金乌台自立为王前后那些年西荒发生的事都在史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觉得君离的信是狗屁的便是指着历史来进行反驳的。
西荒大范围灾荒,向距离最近的冀州买粮。
好嘛,不是囤积居奇不肯卖就是粮食价比黄金。
谁买得起?
既然买不起,那还有什么说的,抄刀子抢呗。
第一次九河走廊之战西荒联军大败,被赶了回来。
无法从外界获得粮食,东进的道路又被堵了,西荒只能进入内乱,诸国混战,人尽相食,哪怕是彼时处境最好的金乌城都公然买卖两脚羊肉。
大国的都城尚且如此,旁的地方呢?
反正翻阅那段时间的史书,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一定是:两脚羊,人相食,易子而食,人脯。
西荒的人口现在都还没恢复到最鼎盛的时候。
总结:睁大狗眼多读书,王朝强盛又如何,那是山东人族的王朝,不是西荒人族的王朝。
当然,反方有反方的道理,正方也有正方的道理。
北边的雪国不是死的,真拼个你死我亡,西荒元气大伤,以后西荒是人族说了算还是龙伯说了算?若不再是人族说了算,西荒人族会沦落到什么地步?看看历史,王朝更迭,可有善待前任的现任?
臣子觉得这么吵下去不太好,提议将信都给抄了。
说完发现太昊琰一直没吱声,不由一瞧,好嘛,居然走神了。
臣子恭敬的唤道:“王。”
太昊琰终于回神。“信就随便吧,反正不管怎么处置都还会再抛。”
“可是....”什么都不做也未免太消极了。
太昊琰摆了摆手示意信的事到此为止,目光自百官的身上划过,她现在也不确定这些人有多少已经在计划怎样将自己卖个好价,又有多少还忠诚于自己。
后者她会感激,前者,她也不会生气。
熙熙攘攘皆为利。
换了她,也会卖掉君王。
可惜她自己就是君王,臣子可以卖掉君王,君王却不能。
当然,理解和支持是两回事,这些人最好不要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不然跳出来一个杀一族。
又三日,城中粮草告急,有贵族和公卿大夫偷偷联络城外,太昊琰将每个涉事者的全族尽皆斩首,抄没家产补充军粮,菜市口血流成河。
赵貉处置完了后去向太昊琰回禀,发现太昊琰坐在王座上对着腕间的玉镯出神。
赵貉自第一次见到太昊琰,她的手上便一直戴着这只玉镯。
西荒民间因为穷困和身份的缘故,成婚时会以一对比翼鸟纹的木镯做为信物,若是家境富裕,则会用珍贵的木料制作比翼鸟镯。
贵族可用玉,用的信物都是玉器,但不是镯,而是比翼鸟纹的玉璜,两枚玉璜皆为半圆,可合成玉环,并无用玉镯的,但赵貉在画旬的手上见到过一只与太昊琰腕间玉镯成一对的玉镯。
太昊琰抚着玉镯漫不经心的听完赵貉的禀报,淡淡道:“知道了。”
赵貉犹豫了下,想问什么,还是没说什么,不论太昊琰如何想,她都会跟随以报知遇之恩。
太昊琰忽的道:“北方的雪国是大患。”
准备离开的赵貉不由诧异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没再说什么,摆手让赵貉退下。
又五日,有臣子上书征集氓庶手里的余粮以补军粮。
太昊琰沉默了须臾,没问氓庶手里哪来余粮这种白痴问题,而是问:“吃完以后呢?”
臣子愣了下,犹豫了下,还是回答:“可以人脯充饥。”
太昊琰抬手将案上的镇圭砸在了臣子额头。“滚。”
又两日。
君离揪心的望着远方的高墙。“还是没有回应?”
王瞧了眼一名将领。
将领马上对君离道:“王,大将军,沃州,拖不得了。”
君离看向将领。
哪怕知道君离是盲人,将领仍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
“再等等,我说的是给他们十天,十天,还没过。”君离道。
“敢问大将军,还要等到何时?”
君离想了想,回答:“新的一天开始时是旧一天结束,明日旭日。”
行吧,你是大将军你说了算。
也并非没人能强按着君离,不论是王还是那些更有资历的将领都能,但水淹金乌城,日后的骂名小不了,没道理替君离解忧。
最终所有人都只能陪着君离干等,等到金乌西坠,等到常仪与望舒高悬天际,等到月神姐妹开始手牵手把家还。
君离的头发被清晨的薄雾覆盖上了一层白色时,再次被提醒,太阳出来了。
君离干哑着嗓子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所有人都在等他。
“传令....”
“报!”
君离马上闭上嘴看向传令兵,隐约松了口气。
“何事?”
“金乌城,开了。”
君离闻言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由大喜,赶紧跑出去准备受降,跑出去两步又跑了回来推王。
王伤得真的很重,和曾经被雪埋过的他一样暂时只能坐轮椅....如果他不是盲人,判断方式和正常人不同的话他说不定就真信了。
推着王走向出门去接受出降,然而....城门大开,丞相赵貉手捧国玺走在第一位。
君离看不到,但身边有的是人提醒他出来的人里没有太昊琰。
不论是什么势力投降都应该是老大走在最前面。
一个国家要投降,按照传统,君王身穿孝服负棺出降。
城门都大开了,说不是投降的未免扯淡,王师并非瞎子,城门一开肯定就围上去避免再合上。
但说出降,太昊琰呢?
君离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也愣了下,却比君离先反应过来,或者说,以太昊琰为目标数十年,哪怕缘悭一面,他对太昊琰也有着相当的了解。“太昊琰如何了?”
赵貉跪伏于地,献上国玺与一封帛书,回道:“太昊侯决意以死谢罪,此乃忏罪书,只求王师莫因太昊侯之罪伤西荒人族一分。”
众人俱是愣住。
亘白1118年暮夏,太阳王太昊琰在赶走了所有臣子和宫人后于台城饮药而亡,结束了人族长达六十余年的两王之争,也结束了西荒与九州人族长达六十余年的分裂。
君离很快反应过来太昊琰为何如此。
天无二日,人无二王。
哪怕是干掉所有竞争者非常规途径上位的白帝也是在醢了前任后才继位为王的。
数千年来,不论多乱,人族都只有一个王,哪怕沦为了摆设,这个摆设也是独一无二的。
太昊琰创造了历史。
人族出现了两个王。
而且,打到现在,王师死了多少人,冀州死了多少人?
罪责总要有人承担的。
君离愣了好一会才回神,不论如何,这场漫长的战争,总归是结束了。
大军入城时,君离下令禁止烧杀劫掠,怕有人偷偷的不从,或是到时拉着很多人干,法不责众的适用范围可是很广的。
想起辛筝写信让自己帮忙收集西荒的书籍与太昊琰多年治政的公文,又补充了一句:实在没事的话可以搜寻书籍,考虑到很多军卒都不识字,那就看到有字的东西都收集起来,但不能抢原件,抄一份就行,回头可以和辛侯换钱。
辛侯对各种书都有兴趣,而辛侯很有钱,出手一向很大方。
想发财也不是一定要盯着犯军纪触他眉头的事,不犯军纪拿着不烫手的钱不香吗?
将入城的诸项事宜安排好后君离推着王入了城,一路直奔台城,在台城见到了王座上的太昊琰,手肘屈起,支着额头,不似亡者,更似午后小憩,坠入黑甜乡,梦到了什么开心又很放松的事,一身轻松,嘴角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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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昊琰为什么必须死。
她有能力和蒲阪拼一场,但她不能。拼了,不论输赢,西荒人族都会元气大伤,然后就是龙伯南下,她要么死要么当吴三桂。而后者她是无法接受的,虽然元不拿子孙当回事,但太昊琰,或者说,帝国的这些源自于历代人王的王侯们(大部分,例外肯定会有)却很将自己的血统传承当回事,那是他们骄傲与尊贵的底气。他们会为了权力和野心征伐不休,搞得生灵涂炭,视百姓如蝼蚁草芥,但绝不会投降异族。
可不拼,从她自立为王那一天起,她与蒲阪之间便已注定不死不休,她的血统她的身份让她自立为王后引爆了禅让与世袭的理念冲突,不论她自己心里怎么想,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冲击了帝国数千年的王位禅让,没有哪个正常的王者能自信压得住让她活着的危害。
支持禅让的,容不下她,意图世袭的,更容不下最有资格世袭王位的炎帝嫡长。(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