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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早春的微风里,朔站下淮国台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如此总结着。
台城本就是都城,确切说是其所属的国族最高的建筑群。
人族的每一位国君都会尽可能将自己的台城修得越高越好,并且不允许别人将宫室修得更高,若违背了,杀无赦。
虽然如今礼崩乐坏,下克上是家常便饭,也很少有臣子会这么做,原因无它,修一座台城的成本太高。
哪怕是国君的台城也是穷举国之力,一两代人修的,消耗人命无以计数,臣子终究不是国君,没权力让全国所有人拿命去为自己的居所奠基。真那么干了,被掀翻只是时间问题。
这座台城是下淮国前任公族营建,耗费四十年,前后动用民夫超过五十万,其中一多半都成了台城地基。
朔有时都有些好奇,虽然台城易守难攻的堡垒模样住着很有安全感,但想想地基里埋的都是什么....反正朔住着总觉得阴风阵阵,不管戴和怎么邀请都坚持住在外头,只偶尔会来观星台看风景。
以前的时候朔还很有逛街的兴致,但这一年朔深居简出到就差跑进深山当隐士自我隔绝于所有人。
淮水诸国这几年将所有精力都给放在了战争上,忽略了北边邻居们正在闹的大疫。
青州北边是羽族,那是异族,去沃州的通道又被羽族给切断了,逃难自然就奔着南方同类们建立的方国来了。
人命不值钱,但人力值钱,因而人口就是财富。
南逃的难民十之七八都沦为了南方贵族和地主们的奴隶,价格低廉到让朔无言。
她每餐吃的鱼和肉都能换六七个奴隶。
这还只是她的伙食,因为风洲的影响,每餐的食物分量要刚刚好,不会吃不饱,但也不会吃撑。
人族贵族们虽然不像她一餐至少吃一斤肉,但每餐的分量和种类都格外丰富,朔估算过,戴和一餐的伙食大概能换百十名奴隶。
而在诸多贵族中,戴和这已经是很节俭了。
如此廉价的奴隶,可想而知贵族和地主们有多赚,有了更多的人手,自然要开垦更多不用缴税的私田。
最开始时,的确很赚,大量的荒地被开垦。
问题是,难民逃难除了青州的战乱还因为青州的大疫,这么多人跑过来,总有一两个感染者。
淮水诸国征伐不断,军队到处跑,无意中满足了疫疾传播的一个重要条件——大规模的人口迁徙。
待诸国反应过来时,淮水已步了青州的后尘。
比青州好点的是青州已经变成了烂泥潭,秩序差不多全盘崩溃了,而淮水因为下淮国这几年疯狂吞并诸国,大半已是下淮国的疆域。戴和应对疫疾需要面对的问题相对青州的诸侯们要少些,压力则相反。
若不能将疫疾控制住,下淮国也不用等王师打来了,戴氏一族都得成为下克上获罪于天的牺牲,以平民愤。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的速度太快了。
朔都颇为瞠目结舌。
朔将羽族的防疫策略默了出来献于戴和,但能有几分效果却是完全不能保证。
羽族的防疫有着一套完善的体系,当然,人族也有,但几百年来礼崩乐坏,诸侯与公卿大夫征伐不休,人族社会所有资源无限向战争倾斜,与战争无关的东西能够分到的社会资源愈发的少。
拨给医疗的钱本就一减再减,还要被层层盘剥....只能说医疗体系现在还没完全废掉,在大城邑里还能看到防疫的医者全靠巫彭殿底子厚。
但当医者委实没什么前途。
没有高贵的血统,学得再好也只能做个小医者,而有高贵的血统,哪怕学得一般,也照样能坐上高位捞油水捞得脑满肠肥。
比前途无量更可悲的是没有前途,以及,心里不平衡。
没有有活力的新鲜血液注入,哪怕是巫彭殿,医道一途也有几十年没有进步了。
再好的方案也得有丰厚的底子才能落实,显然,人族的底子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而在下淮国与蒲阪翻脸的如今,巫彭殿显然不可能大老远的派人来送死。
当然,它肯派也不一定有人来。
朔可是听说了,昆北大疫的时候,哪位解决了问题的辛侯是靠绑架来获得足够的医者的。
下淮国的贵族们心里显然和朔一般有数,有的将自己最出色的子嗣和家族积攒的大量财富一起送出了国,有的将自己的所有家眷给送出了国。
也有想一起跑的,但容忍公卿大夫们将家眷给送走已经是戴和的极限,办事的人也跟着跑了的话,也不用疫疾了,戴和非常乐意提前送人全族下黄泉吃团圆饭,顺便收回几片封地。
朔对此的看法是还不如全按住,不准跑。
毕竟底层的氓隶又不是瞎子,看到上头都将家眷给送走了,怎么可能还抱有信心,而防疫时最忌讳的就是氓隶没信心。
但她也明白,戴和和自己不同。
在王侯贵族中,戴和待民相当仁善,但那不是因为他真心爱民,而是为了邀揽人心。这也没什么,这年头也没几个爱民的君王,哪怕是风洲,说他爱民倒不如他说爱羽族,而平民占据羽族的大部分人口,加之教育普及的关系,羽族贵族和平民的素质差得没到云泥的程度,因而风洲会努力保护平民的利益。
但戴和爱下淮国是因为他就是下淮国,爱国就是爱自己,他也没有风洲的目光。
风洲不管干什么为了再造羽族王朝的荣光,包括邀揽人心,而戴和,他邀揽人心是为了国君之位,既然已经成为了国君,自然不需要再像那般用心经营民心。
治国终究是要靠贵族,不是靠氓隶。
做为国君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而且,戴氏发家走的是家族流,下淮国如今的贵族十个至少九个是戴氏与戴氏的支族,全是亲戚,戴和哪怕不高兴这些人将全家给送走的举动,他又能做什么?
戴氏无数小宗能合起来送他上位同样也能将他拉下来。
且,戴和也同样送走了自己的三名子女,虽然他的子女有十几个,但那三个是其中最优秀的。自己都这么做了,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就算君王可以只要求别人而宽于待己,那也得建立君王对国家有着足够强大的控制力的前提下。
朔是最安生的,没人任何人离开,自己也没跑,只是不再上街,带手套,带口罩,拒绝与任何人有近距离接触。
面对疫疾,除了小心保护自己不要被感染也没别的良策了。
没办法,虽然疫疾肆虐元洲很多万年,但对于凡人而言,大部分疫疾都没得救,每回疫疾爆发,人能做的极致也不过是保护好没感染的人,等感染的人都死了,疫情自然就过去了。
台城本就建在高地上,高地的高度加上台城自身的地基高度,再加上观星台的高度以及羽族的出色视力,朔可以看清小半个都城的情况,宫城区基本没什么行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就是躲在家里避免感染。
郭城,尤其是西城和南城这两地仍旧人来人往,唯有行人急匆匆的步伐能够证明疫疾还是有影响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人还是要生活的,一天不干活就得饿死的情况下,自我阻隔太不现实。
戴和的做法便是让都城所有没有能力自我隔离的氓隶修筑工事增加都城的防御能力以应未来的战争,提供食物给氓隶让后者不饿死,同时又能将氓隶冀州管理,有感染者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拖出去烧掉避免感染更多人。
但这种做法没法适用于全国,国君对国家的控制力做不到那么强,而且也没那么多粮食。
因而相对而言,这种做法不能说很好,但也有些效果,好过什么都不做。
随着大量的感染者被筛出来烧掉,疫情开始得到控制,所有人都以为要过去了,结果....它又反复了,且卷土重来得更加猛烈。
最开始时以为又是时疫。
城邑有很多人口,谁不要拉撒?街道上屎尿横流是常态,倒生活垃圾同样是常态,又是旱厕,青州又位于南方,气候温暖潮湿,每年季节变换或是雨水频繁的时候都会发生时疫,都习以为常了。
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时疫,时疫没这么凶猛。
朔的目光在几处昼夜不息的炊烟处停顿了须臾,最终落在了城中的某处。
在所有医者想跑却跑不掉的时候,唯有一家医馆主动送上了门,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下淮国来开医馆,接待疫病病患,拿病患做实验寻找治病的法子。
如果不是怕被感染,朔很想去瞅瞅谁这么有胆量。
她可以确定那家医馆不是那些不要命的苦行巫医,虽然都很不要命。
朔正准备移开目光,忽的看到了一个风筝落在了屋顶,一个大人爬上了屋顶捡风筝。
虽然医馆里不是医者就是病患,理论上应该没什么人有心情玩风筝,但也保不齐有人心性豁达,苦中作乐的精神强大。
朔的目光却是凝住了,爬屋顶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思考了须臾,朔自记忆长廊里扒出了对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