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排倒也没引起多少异议,尤其是君离也一起下地,并且将自己的下地时间也安排在了晚上。
见君离处理完事情后便回来下地干活,公羊梁看了一眼,已经什么话都没有了。他并非沃西人族,观念终究有所差异,对于贵族下地干活不太适应。然刚开始时纵不赞同,现实终究会教一个人如何做人,农忙时多一个人就是多几份口粮,口粮多,君离才能不妥协。
比起实惠,面子身份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是公羊梁这些年在辛侯身上发现的道理,辛侯是声名狼藉,但她声名狼藉的同时实力也愈发的强大。
每天的时辰是固定的十二个时辰,掰不成二十四个时辰,因而别人种地是全身心的在投入种地中,君离与公羊粱却是一心二用,一边耕作一边说公事。
时间有限,要做的事太多只能如此。
公羊粱牵着牛向君离汇报着最新的工作,辛国送来的圆葱和甜象草种子都已经种下去了,再加上从龙伯那里弄来的球葱、龙伯草足够将规划好的田地都给种上了。
辛国送来的五千头耕牛也都完全安排好了。
用货栈的钱买的五万石粮食也已经到了,不用天天稀粥了。
还有南方送来的物资....说到这一点时公羊粱的神情有一瞬的讥诮。
距离最近的大后方送来的东西还没辛侯送来的多和有用,后者送的东西一看就很用心,耕牛、盐、种子以及会制作新式农具的匠人,全都是最紧缺的。
汇报完了后,公羊粱想了想告诉了君离一件事,买粮越来越难了。
辛侯派遣东门虞将兖州诸国的粮食给扫荡了一遍,他们现在想买粮就只能从更远的地方买,成本也更贵,哪怕货栈也没那么有钱。
公羊粱颇为不解:“那可是整个兖州大半的存粮,她哪来那么多钱?虽然可以先付定金,但尾款也不可能一直拖着。”
债主不是国君就是贵族,辛筝敢试图拖成坏账死账妥妥的被联军打上门要债。
君离也同样奇怪辛筝哪来那么多钱,在他记忆里辛筝一直都是拮据的,不论用合法不合法,合理不合理的手段赚多少钱,辛筝都会很快花掉,还是赚一分,花十分的那种花法。
“让货栈今岁不用买粮食了。”君离道。
公羊粱道:“但现有的存粮和种的粮食并不足以让我们自给自足。”
这也是君离与对面的好一直克制着不爆发大战的原因,打仗是烧钱,一场战争下来,数年囤积的粮食须臾便烧没了。
无奈的是,双方如今都还在努力自给自足阶段。
君离道:“兕子以后会每年给我们二十万石粮食,五千头耕牛,三十万斤盐。”
公羊粱不由回头瞅了瞅君离那张同样是下地干活,别人都黑了,就他不黑的脸,他们家大君真的生了一张不逊色史书里那些红颜蓝颜祸水们的脸。
君离看不到公羊粱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但也不难猜。“即便我愿为祸水也得她愿意配合做个昏君。”
公羊粱自然不会肤浅的认为祸水的容颜真的有令君王色令智昏的能耐,再美的容颜在权力面前也不过是赏玩之物,为赏玩之物不要脑子,必定是出生的时候父母搞错了胎盘与婴儿。“不是图大君的美色,还能图什么?”
君离虽是大君,但处境比辛侯年幼时还倒霉,后者纯粹就是权臣夺权,君离面对的不是权臣,而是两种政治理念冲突。
大君这个身份真没多少含金量,唯一算是大优势的出身,连山果明确表示自己不会掺和别国内务,她留在沃西没走纯粹是震慑所有人,防止贵族们因为君离不肯站队就换个肯站队的国君。
算来算去,君离如今最有价值的似乎就那张脸了。
但再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值不了那么多东西,不说别的,仅每年三十万斤盐便足够让任何一个小国破产了。
君离颇为纳闷道:“她想在沃西办学,要我保证办学时不会被人给拆了,雕版印刷技术,以及免了辛国商队的关税。”
关税这东西就不用提了,根本算不上要求,哪怕君离答应,沿途封地上的贵族该收还是会收。
至于雕版印刷,这个技术要求也不高,哪怕君离不给,估计也很难瞒住。
君离找人抄书,有个琢玉匠人家庭出身的刀笔吏抄得实在是手酸,想出了一个法子:能不能将字刻在什么东西上再印在纸上,比用手抄轻松多了。
一通研究,最终结果便是这人将需要抄的东西刻在了木板上,再将纸放上去刷一下便抄完了。
君离得知后给了匠人一片土地做为奖励,再用雕版印刷疯狂印东西,这才能将演说稿到处都是,查之不尽。
他在辛原有放探子,辛筝自然也有在沃西放探子,发现很正常。
和他做交易而非偷偷想办法绑个匠人回去,辛筝还算厚道。
公羊粱也奇道:“雕版印刷与关税也就罢了,办学,她是国君,并非学者,怎会关心这些?说起来,她准备教什么?”
给这么多好处只求学校不会被拆掉,除非学校准备教一些犯禁的东西。
“和双子学宫教得差不多。”君离回答。
公羊粱再次看向君离的脸。“辛侯真的不是被大君你的美色给迷住了?”
双子学宫教得东西他知道,真没什么犯禁的内容,用那么多东西来换一个保障学校不会被拆的承诺根本不划算。
君离蹙眉道:“她必定是有所图的,甚至不会只是一个目的,只是我们目前看不出来。”
辛筝给一,日后必定是要连本带利索要十的。
公羊粱也想不出来,问:“那还答应吗?”
“答应。”君离回答。“球葱的种子分一半送去辛国,她应该会喜欢。”
虽然球葱和圆葱有一个祖先,但两千年过去,早就被培育成两个物种了,最重要的是,龙伯培育的球葱个头明显更大。
公羊粱应喏。
干完活交接农具与耕牛后君离并未急着去休息,而是取出纸笔,饮了一盏味道一言难尽的苦艾茶提神,开始提笔给辛筝写信。
离开蒲阪后他与辛筝很长时间都没有书信往来,最终还是辛筝先给他写信,叙了三五句旧便直奔主题:辛国提供君离物资,君离帮辛筝派来的人办学。
比起辛筝,君离有很多想说的事。
他带着人跑到北境来了,虽然在没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拉开战争的帷幕会害死很多人,但不这么做,国中就该打成一锅粥了。
只有用外敌时时刻刻的提醒才能压制国中的矛盾。
他都有些理解那些穷兵黩武的国君们了,人也未必是真的好战成性,而是不对外发动战争,转移内部矛盾,国中必生乱。
但如今自己身处这个位置,他也更加明白,这没用。
只能暂时压制矛盾,并非解决矛盾,矛盾仍旧在,只是爆发的时间被强行推迟了,仍旧会爆发,甚至于如今压制得越厉害,未来爆发得就有多厉害。
大部分的人口仍旧吃不上饭,甚至因为战争时期大部分资源都要优先供给军队以防万一的缘故,吃不上饭的人会更多,等真正打起来,沉重的徭役税赋会化为饥/荒。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的还是错的,他想让国人过得更好,现实却是他让人过得更差了。
他有努力弥补。
沃州河流沼泽遍布,他让人去各地用钱粮雇佣氓隶做工修桥,让氓隶能够吃上饭也方便不同城邑聚落之间往来。但他通过货栈赚得钱在沃西所有饱受饥寒的氓隶面前不过杯水车薪,大部分氓隶原来饿肚子,现在仍旧饿肚子。
将满腹心事与迷惘尽付笔墨,终于回神时君离发现自己居然写了指厚的一摞纸。
犹豫了下,继续写,反正都这么厚一摞了,也不怕再添几张。
想询问辛筝这些日子如何,但考虑一下彼此的身份,八成会被辛筝当成在刺探情报,君离纠结了下,最终只能关心辛筝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写完后将纸塞进了信函里,辛筝爱看不看,敢扔了大不了他以后找她算账。
写完了信交代下属和球葱种子一起送去辛国,和衣躺下眯了一个时辰便起来了。
有太多的事要做。
春耕只能保证种子种下去,并不能保证种子一定能收获,这些年的糟心气候就不能对风调雨顺抱有一丝期望,风不调雨不顺才是常态。
为了避免种子种下去了最终却颗粒无收,免不了要兴修水利,虽然正式开工还要很久,但不可能真等开工了才做准备。
还要安抚人心。
热血并不能当饭吃,也很难长久。
年轻人跟着他来北境是为了驱逐龙伯,不是为了种地,但他又是克制冲突力度,又是让人种地,单纯的热血显然支撑不了这些。
这支才组合起来勉强称之为军队的乌合之众们来自沃西各地,很多城邑与方国之间前不久还切磋过,死了不少人,需要时时刻刻防着,不然一个不留神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
还有....
很多很多。
君离莫名的能理解为何昏君比明君多了,无它,做昏君比明君轻松。(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