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然小了很多,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风里的寒意也越发浓重了一些。雨水虽然冲刷去了满地的血腥,但还是留下了一些让人心痛的痕迹。
叶紫妍跪在雨中,费力地挖完土穴,然后再将白布包里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深深埋了进去。
谢临一直站在走廊边,倚墙而望,平静的眼眸底下瞧不出一丝波动的情绪。
她刚刚才处理了那十具杀手的尸体,现在竟又开始埋那些雏鸟了。眼前这天真善良的少女真是出身于魔教么?
良久,叶紫妍终于站了起来,转身走回。
经过谢临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话。
谢临见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忽然淡淡地问:“你不生气么?”刚才那窝雏鸟,她视若珍宝,却被他拿来当了挡箭牌。
叶紫妍回头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我知道这并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救我们。”虽然那些小雏鸟很无辜,但在那种情况下,可能也只有那种方法可以阻止那些蚀心针吧?
谢临竟无法直视那双眼眸,微微别过了脸。
“不过你的手段确实太过狠辣了些。”叶紫妍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能狠得下那个心?”不仅是那些雏鸟,就连那几个杀手,他也是下手毫不留情。
她虽然是魔教中人,但在澜雨庄她爹叶剑澜将她保护地太好了,并没有见过太多的血腥与杀戮。
谢临唇角一挑:“为了生存。行走江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叶紫妍不以为然:“其实你看待事情不要这样偏激啊,江湖中总也有好人吧?而且——”
她话音未落,便被谢临的大笑声打断。
半晌,谢临停下笑,那黑沉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沧桑:“你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行走江湖,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就跟萧远一样。”
那抹沧桑狠狠地刺进了叶紫妍的心底,她只觉胸口一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顿时堵在了心头。
“萧大哥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叶紫妍坚定地看着谢临,“也许我真的如你所说并不适合行走江湖,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么?”
谢临的眼底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却是一闪即逝,转为冰冷。
“我要萧远死。”话落,他转身就走。
“谢临!”叶紫妍一把拉住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萧远决战?你们二人完全可以做朋友——”
“放手!”谢临冷冷地道。
叶紫妍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好冷,直冷进人的心底里去。
“萧大哥现在又中了蚀心针,你不可以——”
谢临忽然转身,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现在是我中了蚀心针,你会怎样?”他俯身逼近了她一分,那狭长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叶紫妍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临扬唇冷笑,轻蔑而嘲讽:“有空和我在这裏消耗时间,你不如去想想,如何解去那蚀心针的毒性。不然我等到没有耐性,我会不顾一切逼萧远出手。”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叶紫妍终于心生气恼,放开了谢临手,转身离去。
谢临淡漠地目送着她离开,忽然眉尖微微一蹙,伸手捂了捂胸口,却又轻然放下。
转头看向廊外的雨幕,淡色的唇角扬起一抹轻而自嘲的冷笑。
是呵,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么?
也许,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他曾经有过梦想,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梦想早已磨灭无踪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完成娘的遗愿。
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这个愿望而存在的。
<span class="hr"/>
夜幕静悄悄地降临而下,席卷而来的黑暗几乎吞噬了大地的一切。
细雨,还在连绵不断地纷扬而下,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情景。
叶紫妍傍晚的时候就已不知去了哪里?
房间里传来了萧远压抑的咳嗽声,一直守在门外的谢临眉尖微蹙了蹙,却没有推门进去。
对于萧远,他理不清自己心底的感觉。
他是奉命来杀萧远的。
这是娘临终前的最后一道命令。她要他挑战白道同盟,引出萧远,然后与萧远决一生死。
娘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娘要他做任何事,也从来不告诉他理由。
无论是什么事,他只有一个结果可以选择。那就是不遗余力地去完成,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是自己的生命。
然而,在见到萧远的那一刻,他却意外地一再犹豫不决。
萧远令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种感觉是连娘都没办法给予的。也许萧远是那种天生便能给人温暖的人,就连他都深受其影响。
他之所以同意萧远因叶紫妍眼伤之事,而将决战延缓,多多少少也有一点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作崇。
只是……他又可以抛却娘的遗愿而不顾么?
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紧接着响起了萧远略显虚弱却依旧平静的声音:“外面雨这么大,你为什么不进屋?”
谢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遥望着那连绵的雨幕,淡淡地道:“不怕我趁机杀了你么?”
萧远无力地靠着门沿,眼底却写满了信任:“我知道你不会。”
谢临唇角微微一挑,“萧远,你未免太过自负,你以为这世间的人都跟你一般心软么?”微微垂下眼帘,他看着自己那双苍白修长的手,“知道么?我这双手之所以练剑就是为了要杀你。”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萧远神色依旧平静,“你我二人素未谋面,更无仇怨,你连挑白道同盟十八大门派,目的其实只是想引我出来,让我接受你的挑战。”
谢临淡漠笑了笑,“原因很简单。”他回过头看了萧远一眼,“因为你就是萧远,所以,我必须要杀你。”
“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萧远轻叹了口气,“江湖上已是杀戮不断,又何必——”
“我从来没有朋友。”谢临忽然冷冷地打断了萧远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兄弟之情,朋友之义。这些东西,我从来不信。”他是个连自己母亲都否认、甚至遗弃的人,在母亲临死的那一刻,他不仅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泪水,也看到那丝不及掩饰的怨恨。
连所谓的母爱他都从未得到过,这所谓的兄弟朋友,他更是不会相信。
心口忽然间涌上了丝冰冷的痛意,他不禁蹙眉轻捂了捂胸口。
“你受伤了?”萧远眼中掠过一丝担心,伸手就要搭向谢临的脉搏。
谢临冷冷地推开他,“你先管好你自己。”
“谢临——”萧远眉尖微拢,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身形一晃,已拦在了谢临面前。
“叮”的一声,他已徒手两指夹住了那疾刺而来的锋利剑尖,然而,那一剑来势凶猛,而且又显是用剑高手,萧远身上原本就有毒伤,虽勉强接住这一剑,却被剑锋上凝聚的真力震伤了内腑,一缕鲜血溢出了唇角。
“快走——”萧远喘过一口气,竟用尽最后一丝真力猛地一用力,“叮”,锋利的剑尖应声而断,那名黑衣杀手被那股余力震得退了两步,目中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几乎在同一时刻,被萧远护在身后的谢临眸中寒光一闪,已然出手,一剑刺向那刺客,穿胸而过,当场气绝身亡,然后,利索地拉起萧远往外跃去。
“轰——”天际蓦然响起了一道响雷,火电直劈夜空,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切。
雨幕里,十数名黑衣人已将萧远和谢临团团围住,这些人显然与白日里的那些人是同一批,只是不知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
谢临和萧远背靠着背,神色冷沉地盯着四周的杀手,但他明显地感觉到萧远的身子滚烫如火。
谢临心底隐隐涌上一丝复杂,中了那三枚蚀心针,萧远怕是已到了极限了吧?
心念电转间,谢临冷冷地丢下一句“站着别动。”便腾空跃起,长剑出鞘之际,一片冷芒华光绽放。
雨中响起了声声凄厉惨叫,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雨水。
谢临出手向来不留一丝余地,几乎是一剑一个,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浸透了他的白衣,那惨白的脸色中更是隐隐透着一丝湛青。
萧远虽然也不比谢临好到哪里去,但他的眼眸始终注视着谢临,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谢临狭长的黑眸里虽然凝满了森冷的杀气,也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但他可以很肯定,谢临身上带着伤。
难道谢临的身上……心中蓦然涌了一丝寒意,萧远不敢再想下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谢临在击退致命一击之后,身形忽然微微一滞,已来不及躲过斜空里刺来的另一只冷剑。
萧远面色微微一变,想也不想,就往谢临身前拦去,眼看那一剑即将穿过萧远的胸膛。
“萧大哥——”雨幕里响起了一声惊呼。
是叶紫妍。
谢临连头也没回,竟扬剑猛地朝前一刺,直直刺向萧远的右肩,锋利的剑尖顿时透肩而出,然后穿透了萧远对面那名杀手的胸膛。
萧远眉峰微蹙,脸色虽惨白却未吭一声。
谢临微微垂下眼帘,又利索地一抽剑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飞溅而出的鲜血,在雨幕中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弧线。
“萧大哥——”
在雨中看到这一幕的叶紫妍几乎心魂俱散,冲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接过萧远倒下的身躯。
“谢临,你疯了!”
叶紫妍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萧远身上的毒伤原本就只是勉强压制住,再加上谢临这一剑的重创,她不知道萧远能不能撑过去?
谢临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你是要他右肩伤一剑,还是要他的胸口被利剑刺穿?”
叶紫妍紧紧咬住下唇,她很清楚谢临刚才这样做并没有错。以当时的情况,要救萧远只有比那致命一剑更快的剑,不能有半点犹豫。
谢临的剑很快,却也狠得让人心寒。
四周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大雨中,血腥味扑鼻而来。叶紫妍面色惨白地扶起已是接近半昏迷的萧远,也不开口向谢临求助。
她知道他每一次都没有做错,但她终究无法认同……
萧远的大半边身子都已经鲜血染红,叶紫妍强自镇定地扯开他的衣物,小心地洒上金创药,为他包扎伤口,然而蚀心针的毒性显然是压不住了,伤口上的血已无法凝结,不住地狂涌而出。
谢临这一剑刺得太深,已经穿透了肩胛骨,若是处理得不好,萧远这一身武功可能也会全部废掉。
该怎么办?
——
杀戮已然结束,但风雨中弥漫的腥味依旧浓重地令人作呕。
叶紫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重伤的萧远半扶半抱拖进屋里,期间也不知跌了多少次,摔了多少回,但她硬是咬着牙没开口,谢临也没帮忙,只是站在雨中冷冷地看着。
“萧大哥,我知道你能撑下去的,一定能撑下去的——”
床塌前,叶紫妍一边颤抖着手给萧远止血包扎伤口,一边不住地给萧远打气,然而,纱布才刚刚包上伤口,瞬间就血湿成了一片。
叶紫妍很清楚,蚀心针的毒已耗尽了萧远的体力,谢临这一剑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能解去蚀心针的剧毒,也许萧远还可能熬过这一关。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叶紫妍的眼底闪过一丝沉痛。虽然她找到了一些可以压制蚀心针的草药,但还差一味药引——龙舌草。
传闻龙舌草每百年才长一株,但近百年来的最后一株龙舌草却被深藏在神药山庄里。而神药山庄庄主慕凌却是个极其吝啬的人,视药若宝,就连平常的草药也不随便借于他人,更何况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龙舌草?
刚才她已经去了一趟神药山庄,可惜被慕凌冷拒,虽想过硬闯,却无法破除山庄里的机关暗器,只能铩羽而归。
若是萧远就这样死了……叶紫妍心神已乱,不敢再想下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叶紫妍一怔,回过头就看见谢临一身湿冷半倚着门沿,静默地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暗藏着一丝她无法摸透的情绪。
“你肯救他?”
清晰地捕捉到了叶紫妍眼中闪过的质疑,谢临淡色的唇角轻轻一扬,带着些许冷意,也带着些许嘲弄:“他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这句话,终于惹怒了叶紫妍。
她起身急步走到谢临面前,黑眸里写满了悲愤和失望,“你就这么希望萧大哥死么?若你希望他死在你剑下,你大可以现在就过去一剑了结了他,这样他也不受太多痛苦了——”声音蓦然哽住了,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脸庞,叶紫妍别开了脸,不再看谢临。
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映衬着叶紫妍落泪的脸庞更为惨白悲伤。
谢临微微失了神。
若是有一天他也如萧远这般重伤,是否有人也会这样为自己伤心?
荒唐的念头一闪即逝,谢临微垂下眼帘,低声问:“有什么方法能化解蚀心针的毒?”
叶紫妍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谢临。
“我虽然想杀死萧远,但我要的,是一场公平的决战。”
这是谢临第一次跟叶紫妍解释。
叶紫妍的心头微宽了几分,原本失望的眼眸里也亮起了一道希望的光芒,“我现在只缺一味药引龙舌草,在神药山庄。谢临,以你的武功闯神药山庄应该不难。”
谢临转身就走。
“等等!”叶紫妍唤住了谢临。
谢临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谢谢你。”叶紫妍轻声说。
这是叶紫妍第二次对他说谢谢。
可这两次谢谢,都是为了萧远。
谢临唇角轻牵,自嘲而落寞。
<span class="hr"/>
大雨依旧倾盆,老天似乎想用雨水淹没大地一般,不住地狂泻而下,夜色早已被雨水糊模成了一片。
谢临在雨中穿梭,一路疾行,没有片刻耽搁。
终于,他看到那座立于重重雨幕中的山庄。
神药山庄么?
谢临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正欲再度迈开步伐,黑前却蓦然一黑,紧接着胸膛里涌上一阵冷痛,痛彻心肺。
果然有点高估自己了么?
他抚胸轻喘了几声,挥指连点胸前数处大穴,待再次睁开眼来时,眼底只剩一片冷厉与清寒。
<span class="hr"/>
天已经渐渐亮了,这一夜可以说是叶紫妍这一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夜晚。萧远早已昏迷不醒,气若游丝,虽然肩上的伤口已被自己封住穴道勉强止住了血,但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谢临……怎么还没有回来?
大雨终于停歇了,但天际还是阴沉沉的一片,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让她的心也不自觉地压抑起来。
神药山庄里人的人武功虽不高强,但机关暗器却是江湖中一流的能手,谢临又能安然闯过么?
她忽然有些后悔,让谢临一人去冒险。
昨夜是她太过心慌意乱,一心想着救萧大哥,却忽略了谢临。如果为了救萧大哥,而把另一个人的生命搭进去,那根本就毫无意义。
心底的惶急和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不安起来。
忽然,不远处的天光之下,她看到一道白色的人影渐渐掠近。是谢临。她面上一喜,已急忙奔了出去。
“谢临——”
急掠而来的男子虽然还是那一身白衣,略略显得有些狼狈,她眼尖地看到谢临胸口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你受伤了?”叶紫妍心底一沉,直觉就想伸手扶住谢临,目光担忧地盯住那道伤口,伤口虽长,却并不深,像是被锋利的暗器所伤。
谢临却冷冷地避过,掏出怀中的一个锦盒,从裏面拿出了一株暗黄色的草药。
竟真的被他拿到了龙舌草?叶紫妍一直紧提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这世上唯有龙舌草才能解得了蚀心针的毒么?”谢临漫不经心地轻扫了眼手中的药草,淡淡地问。
“不错。”叶紫妍点头,“而且一株只能熬制一个人的份量。这次萧大哥真是福大命大。”叶紫妍的眉宇间满是欣慰。
谢临剑眉微微一挑,眼底的神色变幻莫测,“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中了蚀心针的毒,你会选择救谁?”
叶紫妍一窒,“谢临——”这个时候他开什么玩笑?“让我看看——”她伸手就欲搭上谢临的脉搏,却被谢临避开。
随手把玩着手上的龙舌草,谢临懒散地半靠着树背,那双狭长而慵懒的眸子里却流露出了一丝莫明复杂的神色。
叶紫妍猜不透谢临真正的用意,“你真的也中了蚀心针的毒么?”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谢临唇角一挑,“我只要你回答,你会选择救谁?”
叶紫妍眉尖微蹙,她真的看不透谢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萧远性命危在旦夕,不容她多耽搁时间。
深深吸了口气,她看着谢临的眼睛,一字字地回答:“萧远。”
谢临忽然笑了,那笑意让人觉得寂寥而又揪心。
“好。给你。”他笑着,将手中的龙舌草抛向叶紫妍。
急着救人的叶紫妍也不及深思他笑容中的深意,接过药草便转身奔入屋内。
谢临深深凝望着她匆忙远去的背影,正想迈开步伐,忽然眉峰一蹙,一手紧捂住胸口,另一手撑住身旁的大树,才勉强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