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潮水漫天流淌,浑如一条漆黑的妖龙,遮天蔽日,不断地蚕食光明。黑影如有实质,不断涌出,层层重压数以万钧。天秀和朱阳的幻身面对如此强大的压力,纷纷向内收缩,撕扯扪拽之苦,使人无法忍受。天秀感觉那一圈圣光变得其薄如纸,随时随地都会破碎,朱阳的火焰也极尽暗弱,火云手刚一伸出,就被黑影搅得粉碎。
朱阳不断发出长啸,面孔苍白起来,眼白却变得血红,金瞳子浑浊散乱,其中流露出一丝癫狂,他的力量攀升到了一个巅峰。他在幻女的掌心狂舞,火焰化为千百流光,向着黑暗中尽情倾泻,仿佛一场壮美的焰火,与其说是凤凰之火,不如说是生命之焰。
一刹那,天秀感受到了朱阳的疯狂,如果任由他施展下去,非但不能击破影障,还有可能力竭而死。
女道师的灵觉蔓延开去,透过幻女的手掌,感受到了朱阳的情绪,就在那一股疯狂之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一种情绪,分明就是这个凤凰后裔半生的缩影。这个俊美的男子,—直活在幼年时的噩梦中,当敌人来袭,火光冲天,母亲在他的面前放下了地道的闸门,黑暗将他完全吞没,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幼小的少年在黑暗中如癫如狂,他拼命敲打门户,可是无人应答,他在黑暗中缩成一团,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恸。
重重叠叠的黑影,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一个时刻,朱阳下意识反抗这一种黑暗,宁可透支性命,也绝对不愿意屈服。每一个夜里,他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场景并非现实,还是虚无迷离的梦境,他在梦里不断地抗争,抗争苦难不公的命运。他对人冷如冰霜,可是谁又知道他心中痛苦,人人羡慕他朝阳似的容颜,谁又知道他心底深处的黑暗。他行走在尘世之中,俨如一个落寞的过客,即便万众齐呼,在他的心中只有孤独。
既然如此,不如尽情一舞。
天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不能见死不救。朱阳的疯狂进攻,可以拖延少许光阴,但以生命为代价,天秀绝对不会允许。她并不怕死,但要死得心无挂碍,朱阳还很年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刹那间,天秀做出了一个决断,心念所及,幻女的掌心生出一缕柔光,那光亮化为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地缠绕朱阳。朱阳一心对外,恍然不觉,等到明白过来,已经陷入了一片流光结成的幻网,他的四肢被光丝缠住,一时之间,不能动弹。
光明之外,黑暗越发浓重,仿佛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大地裂开了一个口子,地底深处的冥河倾泻下来。
“为什么?”朱阳懵然不解,他直勾勾望着天秀,眼里透出无际的茫然。
“因为我是道师。”天秀神色平静,“你呢,你是我的学生。”
“那又怎么样?”朱阳咆哮起来。
“道师的职责之一,就是不让学生受到伤害。”天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突然间,周围的宝光向外暴涨,化为一个明亮无比的光轮,托着二人冉冉上升,上升速度之快,不止朱阳心惊,就连捕鬼组的三人,也同时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以身化烛,神女飞天!”天秀的声音沙哑而果决,光轮中,女子的面容越发透明,身后的幻女,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暗淡,这个光彩照人的幻身,在虚空中慢慢消失,先是修长浑圆的双腿,再是柔如春柳的腰肢,消失到胸口一刻,光轮光亮得不可思议,它摩擦周围的空气,发出轰雷似的声音,一如蛰伏的神龙冲天而起,两侧的黑暗纷纷辟易。
“挡住她!”戏海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发出一串惊怒的狂吼。他恨不得上前相助,阿丙却冷冷说道:“阿己,我要是你,就不会过去,影鬼可不会辨认谁是友,谁是敌,一旦进入其间,休想全身而退。”
戏海略一迟疑,天秀的光轮已经到了黑影的边缘,七宝道身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幻女的神色依然安详,没有痛苦,也没有伤感,一股庄严之气流淌眉梢眼角,这一刻,她的容颜竟是前所未有的辉煌。
天秀扬起符笔,一团光亮裹住了朱阳,她慢慢向上一挑,朱阳的身子箭也似向上射出,刷地一下,突破了影鬼的极限,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极远处飞去。
天秀使出灵魂之力,燃烧七宝道身,冲开影鬼之海,并用最后的力气,将朱阳送到数百里以外。
做完这些,她已筋疲力尽,化为一块顽石,飞快地向下坠落。黑影层层涌来,光明飞快萎缩,圣光消失了,唯一伴着天秀的,只有幻女安详的笑容。
她的神志模糊起来,突然天旋地转,一头扎入了无底的深渊。
但这昏迷十分短暂,突然间,天秀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黑暗中星星点点,闪烁不定,当她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身处繁星之中,宇宙之间,低头看去,忽觉羞赧,她的身子不着片缕,雪白的身子圣洁如雪,处在黑暗之中,格外美丽夺目,映照着煜煜星光,天秀站起身来,曼妙绝美的身姿,一如傲立天地的女神。
“你明白了吗?”星辰之中,似乎有人说话,话语如一道光亮,射入了天秀的心口,她漂浮起来,心中清澈明净,了无杂尘,她的声音不像是从口中发出,而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父亲!是你么?”
“万物的变迁,就如星辰的倏忽,星光一明一暗,星辰恒久不变,道者一生一死,性灵浩古长存,失去的并未失去,得到的也终将失去,万物寂灭之时,不过是再一次轮回的开始……”
“父亲,我不明白……”
“你终将明白,走在生死之间,你终将明白!”
“完了吗?”望着坠入黑暗的女子,阿丙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