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爬上窗台,初夏的微热,照醒柴房里沉睡的少年。
萧子瑜从梦中惊醒,看看天色,才发现日上三竿,已到巳时。
自从他当众说出自己要去灵修这种话后,母老虎就抓住一切机会来羞辱他,顺带连他爹娘一同骂,压根儿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更何况萧子瑜年纪虽小,也是大老爷们,怎能和泼妇当街对骂?所以大部分时候,萧子瑜都硬着头皮忍了——他不愿和母老虎计较。
母老虎规定每天辰时三刻就要到茶馆,今日竟迟到那么久,想起她口沫横飞的骂人模样,萧子瑜马上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忙着忙着,他忽然发现今天的村庄有些不同寻常,窗外有无数奔跑的脚步声、吆喝声、议论声,格外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侧耳细听,却有个尖嗓子的妇人在大声嚷嚷:“死人了!有人被蛇咬死了!”
谁死了?
萧子瑜一下全醒了。
他赶紧跳下由两块木板拼成的床,冲去屋外,在卧室门口连叫几声“花浅”。
花浅不知在厨房折腾什么,她探出头,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无天良夫妇昨天半夜被蛇咬死了。”
蛇伤人事件不罕见,罕见的是同时伤人,而且伤的是同一家人。
昨天才咒完,今天就出事。萧子瑜不敢置信地问:“无天良夫妇?他们真死了?”
花浅回道:“是,他们俩半夜的时候被不知哪里爬来的毒蛇咬死了。你高兴吗?要庆祝吗?”
萧子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对无天良夫妻确实恨之入骨,尤其是花浅受伤时候,他恨不得他们死,可是当对方真的死了,他虽松了口气,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到底应是怎样的心情?最后,他说:“走,咱们去看看?”
花浅有些担心,昨天萧子瑜见到血就那么大反应,若今天见到死人,会不会当场挂掉?
萧子瑜对她的担心很无奈:“我平时没那么容易犯病。”
花浅不信,短短几天她都见两回了!
奈何萧子瑜执意要去,花浅只好拖着受伤的腿,带上药丸,慢悠悠地跟着去了。
无天良的家是三进三出的农家大院,恶狗仍在狂吠,鸡鸭闹腾不休。村人和县衙赶来的捕快都站在无天良的房前。
在疯狂的狗叫声中,他听见萧子健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在叫爹和娘,凄惨得让人难受。
人太多了,萧子瑜担心花浅会被挤伤,便将她安顿在人群外头。花浅看见周围小女孩都躲着害怕,她为了和其他凡人女孩相似,也不好太突出,只好眼睁睁看着萧子瑜仗着身材瘦小钻入人群,正赶上洛水县的许捕头在查看尸体,地上躺着的是无天良与萧凤姑,他们俩的尸首浮肿得几乎辨不出容貌,咽喉、手臂、腿部都有毒蛇留下的牙印,旁边有几点早已干涸的黑血。
萧子健正蜷缩在屋子角落,满眼的泪,悲伤得泣不成声。
无天良夫妻虽是出了名的混蛋,但他们对这唯一的儿子倒是掏心掏肺地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偷摸拐骗回来的钱大多都砸在他身上。纵得他小小年龄,读书骂老师,习武去偷懒,打架耍钱倒样样精通,偷鸡摸狗之事也做了不少。村人怕惹上他父母俩泼货,很多小事也不敢多计较。
如果无天良夫妇死了,靠山倒了,萧子健会怎么样?
萧子健再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男孩,家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亲戚朋友,又深受村人痛恨。所以,他的家财会被找借口吞掉,如果不能学着自己乖巧老实些,怕是连人都会被赶走……
萧子瑜猜想,萧子健应该还没想到这些,他现在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疼爱自己的父母的去世,他悔恨地用十指不停抓着自己脸颊,抓出丝丝血痕,仿佛痛楚才能减轻他的内疚:“要是我昨夜不出去就好了,我不该去赌钱的,我不该去赌钱,爹,娘……”
这是萧子瑜第一次见到小霸王会道歉,会后悔,会哭。这让他看见了受伤的自己,虽然依旧讨厌萧子健,可是他很难忍受这样绝望而凄凉的哭声。
他终于知道自己听见仇人的死讯为何没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