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一切都错了。
父亲听说自己儿子回来,起初是有些高兴,待看见他的容貌,先是惊艳,再是惊愕,最后陷入了长长的迟疑。他的哥哥弟弟高声嘲笑,不停问他在戏馆的经历如何,又问他哪个客人最是温柔体贴,哪个客人最是出手大方。他的母亲又有了一儿一女,她看见这个落难多年的儿子,眼里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嫌恶,她吩咐人将他安排去最偏僻的同秋院,不再理会,任凭兄弟对他肆无忌惮地羞辱,随便仆人对他冷嘲热讽。
他们说,聂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儿子,长得和女人似的。
他们说,你在被拐进戏馆的那天就应该去死,至少不应该回来,为家族蒙羞。
他们说,聂家的嫡长子早就死了。
他们说,你要离其他的少爷小姐们远些,千万别把外面带来坏习惯沾染给他们。
风言风语,字字句句,如刀似剑,捅得心窝直流血。
可是,他们总归是逃出了地狱。
红衣得知清暖死讯的时候,是夜里子时。他的身体从兄长所在的浣花院里用破席抬了出来,他咽喉处扎着根金簪子,眼睛睁得很大,鲜血染红了青色衣衫,滴在青石路上,就像无声的泣诉。红衣几乎疯了,他不顾拦阻,冲去浣花院里质问庶兄究竟出了什么事。
庶兄推卸:“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自尽,莫名其妙就自己扎了喉咙,或许是想不开。”
红衣的咆哮几乎撕裂了嗓子:“清暖不可能自杀的!我们在那种地方都活了下来,他一直鼓励我不要死,他还要找父母,他不会随便去死的!你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庶兄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想让他陪我唱几个小曲罢了,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
红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不过是个戏子,又不是没陪过客人,装什么贞洁?”庶兄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不过是个肮脏的货色,爷也是看他还有几分姿色愿意抬举他,谁知他那么不识抬举?败了爷的兴致。”
原来,在自己亲哥哥的眼里,他们是那样的肮脏不堪。
原来,就算离开了戏馆,回到家中,他们也无法摆脱噩梦般的命运。
红衣猛地明白了清暖为什么要死。
哀莫大于心死,杀死他的不是命运,是绝望。他们从地狱里逃脱,却逃不过人心的邪恶。
天空下起淅沥沥的雨,红衣缓缓瘫坐在地,他抱着最好的朋友,雨水洗去血迹,清暖的身子也渐渐冰冷,最后的气息亦荡然无存,红衣对着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问:“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无法改变!为什么!老天从未长过眼!”
他不该回家的,是他害死了好朋友。
悔已晚,清暖已逝,世间对他最好的人已经离开了。
母亲不过将庶兄责骂了一顿,命他禁足两个月,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红衣混混沌沌地活着,如行尸走肉,直到在后花园里被安王看上的那天。
安王性格残暴,刚愎自用,颇受圣宠,唯有一个癖好是玩戏子。他来聂家做客时,不经意间看了眼红衣容貌,惊为天人,向聂父求人。安王炙手可热,聂父正巴结着他要升迁,略一犹豫,便应了。只道是让红衣过去煎熬几年,回来再去乡下买田置地。母亲对此不闻不问,专心哄着她的宝贝幺儿。
红衣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崩溃了。
他千辛万苦逃回家,却被转手送出。是不是天底下,真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母亲咬牙切齿:“安王是咱们得罪得起的吗?他说若是你不去他府上,便让你兄弟好看,我想起这事就担惊受怕,天天晚上都睡不着,哭得和泪人儿似的。你离开那么多年也没尽孝,如今难得你帮得上忙,怎就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