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学徒通灵结束,确定法器属性后,就会有适合的先生将他们领回去,每个先生都收了两三个新学徒,就连性格糟糕得一塌糊涂的莫珍都被谢先生收下了,他说莫珍只是孩子脾气,磨练个两年就好了。周长老还将另外一个性格孤僻的学徒也塞了给他。
萧子瑜壮着胆子问相识的吴先生:“花浅呢?”
吴先生冷哼一声道:“哪座庙请得下这尊大佛?她什么都懂,哪里用得着师父?”
萧子瑜还想求情。
吴先生斜斜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有没有师父吧,没有法器的灵法师如何修行?”
萧子瑜想了想:“我不担心,我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他很好。”
“很好?”吴先生知他早慧,却厌他自以为什么都懂,不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觉得似乎应该提醒下这个蠢孩子。
“大妹子,我怎么不好了?不就骂你几句老女人,何苦记恨到现在?”老糊涂不知何时酒醒了,提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左手将萧子瑜搂在怀里,右手去搂吴先生,“我就喜欢这孩子,单纯老实,看得透彻!没得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般聒噪。还有那边站着的女孩子,你们不要!我要!你们不就嫌人家说话老实直接吗?她又没说错,贺小子人倒是好人,可惜想得太多,少年开始秃顶,满脑子都是糨糊,这辈子也就练到这地步了,再过个一百年,功力也不会有长进。哼,这年头,说实话也是罪?大妹子,看来我不能夸你漂亮,得说你是老女人了,免得得罪人啊。”
贺先生给他这番话说得脸都红了,可惜老糊涂在天门宗辈分仅次宗主和周长老,就连周长老也不好随意处罚他。他当年还做过自己的师父,而且他也没吴先生的胆气,念着尊卑有别,挨骂也不敢还嘴,只好忍了口血在心中。
“哼,你们正好凑对没法器的废物师徒!倒是天生一对!”吴先生知道自己骂不过这种不要脸的家伙,带着自家徒弟匆匆走了。
萧子瑜有些不解,想问,老糊涂却打了两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眼看学徒们都通灵完毕,大家都有了去处,灵法师们准备撤了符阵,忽而,老糊涂开口叫住:“等等!我这裏还有徒弟没通灵。”
周长老看了眼萧子瑜,不耐烦道:“别闹,他没有法器,正好你现在也不用法器,他可以跟你先学着种药草、画符,再学点灵法师的知识,将来有了法器再做打量。”
老糊涂狠狠一把将萧子瑜的玉坠扯了下来,醉醺醺地问:“我是没法器,谁说我徒弟没法器?这不是法器吗?法器……”
萧子瑜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师父,你醉糊涂了,这不是法器,就是个玉坠。”
老糊涂打着酒嗝:“怎么?玉坠就不能做法器了吗?师父告诉你,用什么做法器都可以!别说玉坠,就算木盆!烛台!都能做法器!”
周长老接过玉坠,查看半晌,皱眉道:“不过是件制符的低级法器罢了,通灵有些不值得。”他又看了眼萧子瑜的身子骨,犹豫许久,叹息,“也罢,虽不知裏面是什么灵魂,想必不会太强,你的通灵资质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器了,以后虽不能和妖魔搏斗,至少能做做符咒,做个富家翁,也不枉你灵修一场,成全了天门宗和你的师徒缘分。”
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记挂,竟成了适合自己的法器?
萧子瑜听得和做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花浅及师兄师姐的口中早已知道自己资质不好,很难与强大的法器通灵。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对法器死心了,本想一边学习制符一边修行一边慢慢寻找法器,没想到柳暗花明,法器竟在眼前,莫非是母亲听到了自己的祈祷,实现了他的愿望?
虽然周长老说这是很弱小的法器,可是他并不介意,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这枚刻着紫藤花的玉坠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很安心。
虽然周长老说玉坠里的灵魂可能不太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可是,不管是老鼠还是兔子,是蟑螂还是蚂蚁,不管通灵出来的法器灵魂多弱小,多丑陋,他都愿意接受,因为这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吴先生简单讲解了下通灵的步骤,建议道:“若是发现不行,你就放弃吧。”
萧子瑜紧张地带着玉坠,踏入演武场,在灵法师的指引下,坚定地将玉坠放入托盘内。铺散在四周的银丝再次游动起来,将他们包裹在裏面,萧子瑜感到有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觉,强烈的难受过后,身体猛地一松,他的灵魂仿佛被抽了出来,沿着银光大道,游入另一个红色的空间。
刚才通灵过的学徒曾说,法器的灵魂会在空间里等待主人到来,有些只要稍加寻找,找到后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有些则需要像捉迷藏般寻寻觅觅,千求万请才肯出来。总的来说,只要有资质,法器不太过高级,通灵就不算太难的事。
奇怪的是,萧子瑜在这个四面八方都是刺眼的红色雾气的空间里,看不见任何灵魂的存在,到处都是虚无,他在裏面漫无目的地走,无论往哪边走,都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灵魂在哪里,可是他知道自己要寻找。
萧子瑜决定往前走,在迷雾的尽头,寻找问题的答案。
他一直走一直走,灵魂的世界里,双腿仿佛没有感觉,不会疲惫。
疲惫的只有心。
资质优越的王学知曾说:“他通灵的时候,黑鸦就在裏面等着他。”
资质不差的莫珍和别人哭诉时说:“进去没多久就发现了素茹,是素茹硬跟着他出来的。”
资质普通的钱大贵说:“大概在裏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乌龟。”
萧子瑜知道自己通灵的资质是所有学徒里最差的一个,他不清楚自己要找多久,可是他必须找到法器的灵魂,他有信心。
他走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他走了一日,两日,三日……
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看不见尽头的路,看不到结果的努力。
终于,萧子瑜的心开始乱了,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要放弃吗?
“怎么办?怎么办?”萧子瑜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没有东西吃,他肚子饿得忍无可忍,悄悄跑去田里偷过两个芋头吃,被人抓住后痛打一顿,是六爷爷救了他,六爷爷说:“孩子,你可以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你至少先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那时候,萧子瑜还没有做灵法师那么伟大的梦想,他学会了不能说脏话,不能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不能好吃懒做,不能打鸡揍狗,不能吃饭吧唧嘴……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事情后,人开始渐渐懂事,有了教养,有了梦想,然后一步步走向未来。
迷雾中的萧子瑜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他唯独清楚的是绝对不能离开这裏,只要离开,就代表通灵失败。或许别的灵法师就算通灵失败,也能换个法器再来,可是萧子瑜一无所有,他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失败就去死”的决心,他的失败是绝对无法再来的。
萧子瑜知道自己没有通灵的才能,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放弃,将很难再踏上灵法师之路。与其通灵失败,在花浅的嘲笑声中丢人至死,他宁愿死在这片迷雾里。
所以,不管这片迷雾有多大,路有多长,他都要咬紧牙关走下去,走到死的那刻为止。
他走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迷雾里越走越乱,后面的时间,再也算不清了。
萧子瑜的神智早已模糊,他无法思考,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就是“向前走”。
他绝不放弃。
“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萧子瑜不知自己在这片虚无中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一阵似远似近的幽幽歌声,唤醒了他的神智。他焦急地左右四顾,跟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拔腿狂奔,有座白色的宫殿出现在他眼前,宫殿里绰绰约约有红色人影。
萧子瑜惊喜若狂,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长久沉默走路的同时,他的语言能力竟开始退化,脑海里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希望就在眼前,他急得几乎快要死了,拼命地把声音从嗓子里往外憋,却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他用尽所有的气力,冲向宫殿,冲向那红色人影。
可是疲惫到了极致,骤然放松的心情让萧子瑜再无力支撑,他的双脚失去了气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了下去,此时,仅离宫殿一步之遥。
失败了吗?萧子瑜绝望地向前方伸出手。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抓住了一只温柔的手,似乎听见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