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对庞统的主意很满意,当天晚上就让王肃拟好了奏表,由快马送往邺城给老曹过目。当老曹看到曹冲的这个处理办法的时候,满意的笑了,一字未改,再次封好后随即派人送往许县。
“啪”的一声,满面怒容的天子将曹冲的表狠狠地砸在宽大的书案上,一下子腾身站了起来,身体的敏捷程度很不一般,完全不是平时走路都慢吞吞的那副文弱模样,他面色铁青,圆睁双目,喘着粗气,如困在笼中的猛兽一般大步走了几个来回,猛地站住了身子,回过头来看着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金祎,指着案上的文书怒声说道:“这就是朕看中的中兴名臣?这就是我大汉的希望?”
金祎只知道这是丞相府送来的公文,究竟是谁的,说的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他知道天子发这么大的火,显然不是个好事情。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封公文,为难的笑了笑。天子这才明白过来金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大步走到案前,一把抓起公文扔进金祎的怀里,恨声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们最看中的镇南将军上的表。”
金祎一听是曹冲的奏表,连忙展开快速的扫描了一遍。王肃的字写得很工整,很有曹冲的小楷的味道,字句也不复杂,只是以曹冲的口气表达了一下对周瑜千里迢迢去招降刘备和孙权的辛苦,说明了对天子爱民之心的景仰,然后表达到了这两人投降诚意的怀疑,最后提议朝庭向这两人要质任,以坚其心,一旦他们的质任到达许县,他立刻下令荆州向刘备输出粮食,绝无二话,一切唯天子马首是瞻,跟在后面大大的表达了一下忠心。
金祎很快就看完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奏表又放回案上,叉着手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天子见他不说话,有些不快地说道:“怎么,爱卿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臣以为,镇南将军的提议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取质的做法,从我大汉朝开国起,就屡见不鲜,当此动乱之秋,取质任更是应行之事。只是……”金祎见天子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连忙缓和了口气说道:“只是事急从权,当此二人心在疑虑之际,如果硬要他们送质任来,只怕他们心中的担心更甚,反倒生出事来。”
天子哪有不知道降将要取质任的道理,别说刘备和孙权了,就是曹操手下的那些重将,哪一个不是把家属安置在邺城以安其心?要说曹冲这个要求是不过份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要刘备和孙权送质任来,基本跟天下掉馅饼一样不可能。而他想要依靠这两人为外援,自然要迁就他们一些,不能逼得太紧,只能一步步的来,而曹冲这个合理的要求,明摆着就是挡道了。
“正是事急从权。”天子顺着金祎的话向下说道:“如今权移于下,众心不安,要取质任,岂能让他们放心,那招降的事岂不是又成了一场空,白白成了一个笑柄。爱卿,你说曹爱卿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明白朕的心思,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胸中的块垒,整个人也安静了些,喃喃的自语道:“他如果真是忠臣,为什么不体谅一下朕的心意,他一下子交给丞相府几百万石的粮食,为什么不能给朕一点?哪怕是几万石也行啊,至少让皇叔能够对朕有点信心啊。”
天子转了一会,低了头颓然的走回座位上,拿起那封奏表又看了看,叹了口气,放在一旁,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暗红的案面,他想了想道:“去把少府耿纪、少傅伏德请来,还有尚书令刘先……还是算了吧,他最近身体不好,就不要烦劳他了。”
金祎见天子面色不快,知道最近尚书令刘先总跟他说黄老之道,让他顺其自然,有些让这个一心想恢复大汉中兴的天子不爽了,下意识的把刘先归到了曹冲那一边,连议事都不让他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躬身领命,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耿纪看了一下曹冲的奏表,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他将奏表递到身边的伏德手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伏德,伏德不解其意,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金祎说过大概的情况,看不看奏表其实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见耿纪皱眉,他便开口问道:“季行,有何不妥?”
耿纪抹了抹嘴边的胡须,略略低头想了想,这才抬起头对天子说道:“陛下以为,他们一定不会送质任来?”
“当然。”天子脱口而出。
“既然陛下认为他们一定不会送质任来,就是对他们归顺朝庭的诚意一点把握没有。既然他们一点诚意也没有,就算陛下为他们争取到了好处,他们能安心的替陛下做事吗?只怕他们一旦度过了难关,就会再起刀兵,根本不会顾及陛下的尊严,到时候,只怕陛下今天的善举反而会成为一个笑话。”耿纪不紧不慢,好象一边想一边说,眼睛却不时的瞟一下天子的神情。
天子皱起了眉头,把脸转向伏德。伏德有些不快,他抗声说道:“季行此言差矣。招降之事,哪有十足把握的,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今日降,明日反,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就算是有了质任,也不能免。就算是曹丞相,也不能保证招降的人全部不会再反,昌狶的事情就是一例,我也没有看到有人笑话他,怎么天子招降两个人,季行就担心着以后会弄笑话?难道以天子之尊,还不如丞相大人了?”
耿纪苦笑一声,对伏德的迂腐无话可说。以他看来,天子目前的实力就是不如丞相,但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伏德这样的说法,道理上永远是佔着上风,但实行起来,却是寸步难行。在天子面前,他不好反驳伏德,只好咧嘴笑了笑,一声不吭。
天子也有些不快,但他比伏德要好些,知道耿纪的话虽然伤面子,却是实情。他抬手拦住了正在继续发挥的伏德,诚恳地对耿纪说道:“那爱卿以为该当如何,总不能就这么让皇叔断绝了向善之心吧。”
“以臣看,这封诏书当然是要发的,要不然他们也会看轻了陛下,把朝庭不放在眼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是招降了,也不能成为陛下的助力,反而会坏事。所以这诏书一定是要发的,至于催逼的程度,可以略微放松一些。这样既就显示了朝庭的规矩,又不至于逼反了他们,他们也能体谅陛下的宽容之心。”耿纪还是那么慢条斯理、说两句想半天的样子。天子一听,心中一动,急躁的心情有些明白过来这,连忙对耿纪说道:“爱卿说得有理,再说再说。”
“周大人是衞尉,只要镇南将军不在荆州,他就是那里的最高官员。而且他久经战阵,用兵能力不在镇南将军之下,如果没有人掣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自然能占得上风,镇服其心,比起一味让步来,或许更能有效。”
“你是说,让周爱卿在江南?那镇南将军怎么办,他已经犒完了军,很快就能回到江南。”
耿纪笑着说道:“天子要聘丞相的女儿为妃,这不是已经走完了应有的程序了吗,镇南将军的姊姊大婚,他这个未来的国舅爷,总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许县去打仗吧?”
耿纪说到这裏,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伏德,伏德的脸色大变,紧闭着在嘴在旁边生闷气,见耿纪看他,扭过头去装看不见。曹家的女儿要进宫,那他伏家的皇后岂不是要下台?伏家的权势和曹家不能比,他们除了几个能读些书做点学问的人,就没有掌握实权的,全仗着伏皇后才封了侯,如果伏皇后被废了,他伏家还玩什么?
天子见耿纪犹豫,又见伏德不快,心裏也有一些内疚,自从去年荀彧提出这个联姻以安曹家之心的办法之后,天子虽然没有反对,但一直不是很热心地去推动,以曹节年龄还不大的借口,能拖一天是一天,尽量把廢后的时间往后延迟,以减免心中对伏寿的愧疚。现在耿纪又提出这个联姻,并要以此来牵住曹冲的时间,让周瑜好在江南有周转的余地,说起来倒也是个好办法,值得一试。想到这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对耿纪说道:“爱卿继续说。”
“唯!”耿纪见天子首肯,又接着说道:“陛下与曹家联姻,对曹家来说是件大事,不光是镇南将军要留在许县,就是骁骑将军曹彰、征西监军曹丕,都要赶回来的,陛下不妨趁此良机,在两地安插些人手,以期后效。”
天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眉毛一挑一挑的,显得十分兴奋。伏德见了,心中不喜,却又不能发作,只是哼了一声,告罪道:“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还请陛下恩准。”
天子听他口气不对,知道他心中不爽,也不怪罪他,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爱卿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朕再派人去请爱卿就是了。”
“不敢!”伏德直声直气的应了一声,起身施了一礼,大步流星的走了。天子也不与他生气,对有些尴尬的耿纪说道:“爱卿不要放在心上,你细说说,看有哪些人可以值得信任。”
“锺繇锺元常,久镇关中,上次因为兵败,现在正在邺城闲居,他既得丞相信任,想必天子提议由他再赴关中,丞相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我听他的儿子锺毓锺稚叔,心有朝庭,年少英才,陛下何不招他入宫为郎,以示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