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秋一边指挥着家人往里抬一箱箱的礼品,一边嗔怪地说道:“子文这是发了大财了,一下子给我送这么多东西来?这貂皮就送了十张,我哪一天才能穿完。可别把那乌丸人逼急了,没安生几个月又反了,那才叫丢人现眼呢。”
曹冲呵呵地笑道:“阿姊,你就放心收着吧,这可不是子文抢来的,一部分是战利品,一部分是以物易物,用盐巴啊、铁啊从那些乌丸人手里换来的。你就放心的用吧,子文在乌丸有条有理的,那些乌丸人都把他当亲爹供着呢。”
曹秋白了他一眼:“你又来蒙我,乌丸人有多少东西?我听说不少乌丸人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哪来这么多东西送给他,还不是强抢来的,我信你们才怪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侍女们将东西收拾好,看着虎士们退了出去,她才提着裙摆坐在曹冲的对面,从案上拿起一杯茶,一仰脖子咕咚咚全喝了下去,惬意的抹了抹道:“这鬼天气,才入初夏,就热得这样,今天也不知道会热成什么样,文倩在襄阳,可受得了这么热的天么?”
曹冲笑着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怎么,姊夫又担心我那岳父大人了?”
“那当然,他们是父子啊。”曹秋不笑了,露出一丝歉意,一边自己倒着茶,一边自言自语道:“公爹跟着父亲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为了父亲,为了我曹家,累得那样了,承担了那么多的压力,父亲一翻脸,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要不是有你在其中护着,我都担心父亲会不会……”
她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曹冲也没有应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荀彧为了打消曹操进一步的想法,动用了最狠厉的招数——让荀衍在河间指使那些人造反——以增加说服力,这让老曹心裏很不爽快,感觉到了荀彧心裏那份坚决的反对的同时,也对他荀家的影响力感到很担心,在借机拿掉了荀衍的兵权之后,又让荀彧到襄阳去治病,除了荀恽还担任着虎贲中郎将之外,目前荀家在朝中就没有其他角色了。作为荀家人,还是一直和曹家站在一条阵线上的荀家人,突然遭受到这种待遇,换了谁也不能理解。荀彧洞悉其中的关窍,还能心平气和一点,而荀恽,显然不能想到那么多,在家里不可避免的要对曹秋使点脸色。曹秋虽然不说,可是曹冲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俩口子大概是在冷战。
“岳父在襄阳……很好。”曹冲一边想一边说道:“有文倩照应着,有襄阳书院的读书声伴着,再看看襄阳的新政,我想他的心情会好一些起来,你转告岳母,就说,岳父在襄阳不会有什么事,如果她不放心,过些天可以随我一起去襄阳看看。”
曹冲看着他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把公爹带到襄阳去,就不会亏待他,这点婆婆是放心的,你姊夫也是放心的,只是……你也知道的,他们特别是公爹,不是说自己身体好了,就能安心的,这后面的事情,恐怕还会越来越多,你……可有了什么主意?”
曹冲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主意,你也应该看得出来,父亲是在犹豫,子桓却是热心得很,上次就请封王爵,就是他点起来的火,这次他急匆匆的抢在我前面赶回邺城,也是极力劝父亲要在节姊大婚之前,让天子废了伏后,做个名正言顺的外戚,他想得,自然还是父亲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他可以顺其自然的继承这一切。”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沉思的曹秋,咧了咧嘴,却没有笑出声来:“你也知道的,到了我家这个地步,进与退,都不是那么好决定的……”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曹秋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逼视着曹冲说道:“父亲这么疼你,你不是没有继续父亲的机会,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
曹冲皱起了眉头,歪着头直直地面对着曹秋咄咄逼人的眼光,想了好久,才摇了摇头说道:“以后的事,我不敢肯定,但现在,我还没有。”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有时候,人是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想法做的,形势不由人。我,也不能例外。”
曹秋看着他,一声不吭,好久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可是我也没能选择,只能信了你。我既然嫁入了荀家,就希望荀家也能安生,不要有无妄之灾,就象文倩既然嫁给了你,就会站在你的立场上说话一样,你知道吗,文倩在许县陪着父亲几个月,就没有哪一天快乐的笑过。”
“我当然知道。”曹冲严肃地说道:“我一看她那张脸,就能猜到大半了,所以我才特地当着岳父的面,让她少管襄阳的事情,免得岳父又给她出难题。”
“哎——”曹秋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文倩好,心裏虽然难一些,却还能有人心疼。”她意犹未尽,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用一声长长的叹息作为收尾,眉语之间是无尽的幽怨。
“姊夫……”曹冲想说些什么,也觉得不好解释,夹杂着政治因素的婚姻关系,总是要面临着诸如此类的困境的,他的印象中,荀彧是被老曹逼死的,而荀恽和曹丕的关系又不好,不知道曹秋是如何度过后半生的,自己来到了三国,可是能否扭转历史的车轮,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于能否改变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运,他同样没有把握。
“你还是休息吧,我要去找从伯,看看最近许县的风评如何。”曹冲稍坐了片刻,起身告辞了曹秋,去隔壁的荀悦府中,看看最近许县的舆论有什么新动向,再看看荀悦的意见,怎么样才能把伏皇后给废了,又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真要派虎士进宫去刺杀皇后的话,这事做得可就真矬了。
荀悦正在书房里静坐,从襄阳回到许县之后,他一直坚持向曹冲学来的坐忘。据他说,坐忘对改善思维有很大好处,他经常想事情想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就停下来去坐一会,很快就能觉得神清气爽,逐渐变成一种每天坚持的习惯了。这让曹冲对左慈那个老道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而荀悦自己,也改变了对道家养生术的偏见,觉得他们所说的,倒也不全是胡扯。要知道坐忘虽然说的是孔子和颜回之间的对话,而说出这个问题的人却是庄子,儒家的人根本不信这个,当然更没有人去做这个。
一见到曹冲,荀悦也没有坐起来,只是用将双搓了搓,然后在脸上细致的抹了几次,才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曹冲,一边用两只手握成空拳轻轻地捶击着膝盖,一边笑道:“仓舒,从北疆回来了,子文那里的仗打得可顺利?”
曹冲一边脱了鞋入座,一边笑道:“很顺利,子文一路缓步推进,进入涿郡之后走了一个多月才到桑干河,那些乌丸人都以为他是胆小怕事,看轻了他,居然轻兵迎了上来。子文用田国让的计策,先用武刚车守住,强弓硬弩侍候着,等乌丸人攻累了,他再突然杀了出去,一战告捷,接着跟在乌丸人后面连追了一个月,把乌丸人追得跑不动道了,只得投降。”
荀悦笑盈盈的听着,心情好得很,等曹冲说完了,他才轻拍着大腿说道:“打仗,还是打得实力,那些乌丸人也好,鲜卑人也好,都成不了大气候,只要我大汉朝自己不乱,他们就沾不了便宜。这次子文能打赢,还是仗着你在襄阳的新政带来的实力,没有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一年军粮,他如何敢在路上缓步而行,引得乌丸人来攻,没有坚固的武钢车,他又如何能顶住乌丸人的第一波进攻,挫伤乌丸人的锐气?这一切,都有你的功劳在裏面。”
曹冲本来也这么想,可是荀悦已经先说了,他自然不好再王婆卖瓜,只得装出谦虚状,连连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没有子文的勇猛无前,没有田国让的足智多谋,换两个庸将去,这次说不定又是个落日原,再多的粮食,不过是送给乌丸人过冬罢了。”
一提到落日原,荀悦的心情变得很差,他摇着头长叹一声:“要说田(晏)夏(育)臧(旻)三将,也不是庸才,田晏、夏育当年可是随着段征羌大破羌人的悍将,臧旻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只是他们一来用心不正,二来国家实力不济,故而才落得一个落日原大败,说起来也是让人心痛不已。他们以为我大汉还是孝武皇帝的时候,能举全国之力横绝幕北,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说起来……唉!”
曹冲听了,心情也有些不好,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就笑了笑问道:“我去北疆大半年,也不知道许县这裏的争鸣如何了,从伯能否和我说上一说?”
荀悦展眉一笑,兴趣立刻来了。他把许县最近的争鸣情况向曹冲细细讲来,上次因为请封王爵的事情,在许县引起了一场大辩论,因为当时的舆论不利于封王,天子因此驳回了曹操的请封,只是以增加曹操的封邑为补偿,算是难得的在曹操面前占了一个上风。更重要的是,因此在许县聚集起了一批学者,他们由异姓能不能封王的话题,开始引申到高祖皇帝的白马盟,再谈到有史以来的政治制度,再次探讨封建制度的优劣,把异姓能否封王放在了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下进行讨论,不管是支持方还是反对方,都在相互探讨之中有了新的启发。从襄阳书院赶过来参加讨论的荀悦、仲长统、王朗三人难得的形成了一致的观点,对大汉朝现在的制度提出了批判,支持恢复大汉初实行的黄老之道,兼行百家之术,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的执行机构,要求天子降低内朝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