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旧梦(2 / 2)

草莽红颜 是今 4795 字 1个月前

含光轻轻摇头,邵六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正欲伸手去探霍宸的额角。霍宸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

邵六立刻道:“殿下,药熬好了。”

霍宸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邵六立刻招呼门口候着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霍宸洗漱。邵六亲自给霍宸束发,然后对含光一颔首:“把药拿过来。”

含光捧起药碗送到跟前,霍宸却没有接的意思。

莫非还要喂?含光眨了眨眼,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霍宸的口边。霍宸施施然张口吞了,模样斯文贵气。

果然是被人侍候惯了,含光暗暗腹谤……接着喂。

霍宸的肤色已如平常,高烧过后,眼窝似比平时深了些,愈加显得眼神清亮深邃。含光心裏搁着邵六的那些话,虽然不信,却不知怎么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汤匙。

他的唇色也比平素略深,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邵六的话:“扑上去就啃了殿下的嘴唇……”

手一抖,汤匙险些送到他脸颊上。

邵六咬着牙又开始毒舌:“怎么喂的呢,也不看着点。笨成这样,你那是手指头么?”

含光气得想瞪他一眼,不想一抬眼就碰上了霍宸的目光。

他眉长入鬓,目如点漆,眼眸中那种温柔的亲昵,刹那间让她心神一动,再顾不上和邵六吵架,赶紧垂下眼帘。不由自主,脸就有点热了,眼睫扑闪扑闪的,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羞色,汤匙送到他的唇边,她就慌不迭的把眼帘垂下了。

喝过药,邵六扶着霍宸躺下,又万分体贴的问道:“殿下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去做去。李州尉一大早的就候在外头,惦念着殿下的病情,要不要让他进来?”

霍宸点头:“你去熬点粥去,让李州尉进来。”

邵六应了一声,将门口恭候了一个时辰的李明琪唤了进来。

李明琪诚惶诚恐的进了屋子,在床前深施一礼:“殿下好些了么?”

“好多了。”霍宸半靠在床头,和李明琪说了几句家常,以示亲厚仁爱,又询问了维州的军防事宜,便让李明琪退下了。

李明琪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含光也想找个借口告退,可是霍宸身边又不能离人,她只好站在一旁,低眉看着地砖,心裏跟装了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乱跳。

霍宸起身走到她跟前,一双软靴就在她眼皮下,含光立刻紧张起来……危险距离,大约一尺。

“地上有银子么?”

含光想笑,却没抬头。

“怎么不敢看我,莫非是想起了那些亏心事?”

含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炯炯,含着几分揶揄。含光又是脸上一热,直觉昨夜邵六的那些话,他应该是听见了。

她天性洒脱,随性自由,虽然觉得这事有点羞涩,但闷在心裏胡乱猜测也没有什么结果,眼下无人,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殿下,你不是说,你没去过闲云寺么,为何,昨夜邵六说他陪你在寺里住了小半年?”

霍宸勾起唇角笑道:“去闲云寺的不是太子霍宸,是怀宸。”

“怀宸!”含光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可是却依旧记不得他的面容,和眼前的霍宸倒是依稀气质很像。

“生我之日,父皇梦见辰星入怀,所以我小字怀宸,自小就备受爱重。父皇即位之后,便立我为太子。魏贵妃之子,小字安郎,长的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父皇视他为掌珠。我也颇喜爱他,时常领着他玩耍。一日,他滑入太液池,我将他救起。不想,他却对父皇说我推他入水,我百口莫辩,魏贵妃又添油加醋,不肯罢休。父皇震怒,说我心性狭隘不能容人,将我送入闲云寺思过。”

含光心裏明白,这成宗皇帝的皇位是长兄太宗所传,必定心裏对“兄友弟恭”几个字最是敏感,是以,魏贵妃母子才有此一计。

“寺中生活单调清苦,我被圈在后院里,委实难过,还要抄佛经。承影专心学武,从不到后院来,只你猴子似的到处乱跑。我初时最是烦你,后来却觉得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娃都好,从不扭捏作态,也没有心机,豪爽大方,心地良善,衣衫上的馒头屑都兜到树下的蚂蚁窝前。”

含光听到这些,依稀有了点印象。但邵六所说的那些糗事,她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来。

“真没想到多年之后你我还能重逢,若不是见了你爹,听到你的名字,我真没有认出你来。”

霍宸笑眯眯又道:“更没想到,时过多年,你对我还如此念念不忘,将我视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中人,还非我不嫁。当年的那些作弄戏弄,莫非都是为了让我牢牢记得你?”

含光脸色红了,“不是,当年那些事我全都忘了。”

霍宸一怔:“你真的全忘了?”

含光正色道:“殿下,我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晚我一时情急,便拿了闲云寺的少年做挡箭牌。却没想到就是太子殿下。”

霍宸的笑容消逝在脸上,神色莫测,似是山雨欲来前的一天云山。

含光索性放开胆子迎着他的目光道:“请殿下改变心意。含光确实不想进宫。”

霍宸沉默不语,半晌沉着脸道:“你可以出尔反尔,本王却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成全你,就一定要成全你。”

含光急了:“殿下骗人,明明说过没去过闲云寺。”

霍宸哼道:“是你骗人在先。再说,去闲云寺的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算不得骗。”

“那好,我要嫁的也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

霍宸气结,含光却笑道:“耍赖皮,你那里是我的对手。”

霍宸沉着脸,山雨欲来。

含光忍着笑,风淡云轻还不忘调侃:“殿下可别把身上的伤又给气得炸开了。”

这么一说,霍宸的脸色就更阴了,周围气流都带着一股杀气。

含光暗笑,走到一旁净手洗脸,洗罢再看霍宸,还在“目露凶光”,便对他笑了一笑,好心好意走到床边去叠他蹂躏了一夜的被子,想让太子殿下消一消气。

她弯下腰身,展平被子,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刚一转身,就被霍宸出其不意地扑了个仰面朝天,严严实实的被他压在了床上,还不及反抗,双手手腕被他握住往两侧一压,然后就觉得脖子上一热,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又痒又痛的感觉。

他竟在咬她!

含光又惊又羞,胸口也被他压得一阵胀痛,恼道:“你仗势欺人。”

霍宸道:“哼,你小时候怎么欺负我的,看我以后怎么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大丈夫要心胸开阔,睚眦必报不是君子行径。”

“我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一低头便亲了下来,十分用力,毫不怜香惜玉,更不缠绵悱恻,说是啃,亦不为过,唉……

这种突袭实属罕见,含光初次碰见,一时乱了手脚,虽说邵六证据确凿说她啃过霍宸,可她印象全无,于是乎当下这一吻,算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亲吻,惊悚得似被摄取了七魂六魄一般,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昏昏然竟忘了反抗挣扎。

唇上一片滚烫灼热,生出一股莫名的颤栗之感,沿着咽喉直达心扉,心跳得砰然作响,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也不知是过了一刹,还是许久,她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但她双手被掣,又被他牢牢压在身下,竟然施不出半点力气,扭动之间,不仅是嘴唇失守,连带着脸颊也被他亲了个够。

含光气急,大喊了一声:“邵公公。”

霍宸这才放开了她,然后一脸得意的笑,寓意明显,耍嘴皮子没用,动真格的方显英雄本色。

含光恼了,拿起袖子使劲蹭了蹭嘴唇。

这一下子,重重的伤害了太子殿下的自尊心,向来是他嫌弃别人的口水,她竟然!当下,他暗暗咬牙,有朝一日,瞧我不拿口水将你全身抹一遍。

含光抱臂站在门口,浑身戒备,还不时扭头对霍宸怒目而视,心裏腹谤个不停。

霍宸像只老猫,亦或是一只睡虎,用瞅着小猎物的眼神,和她无声的用眼神过了数招。屋子里霹雳巴拉的火星缭绕,硝烟弥漫。

过了一会儿,邵六一路小碎步捧着食盒进来,突然觉得屋里气场不对,便将一碗清粥,四样小菜拿出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望着太子殿下,眼怎么都绿了,是饿的么?……

“殿下,粥和菜都是我一手做的,已经试吃过。”

霍宸淡定的撩袍坐下,对邵六道:“给虞姑娘也端一碗粥来。”

邵六抡了一下眼睛,惊异的哦了一声,躬身又退回去,不大工夫,又端了一碗粥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含光仔细看了几眼。

含光突然有点心虚,就觉得邵六的眼光锥子一样来回在她唇上扎洞。

邵六道:“虞姑娘,你唇上破了皮,莫非是上火?”

含光抿了下唇,很上火的坐下,就看见霍宸似笑非笑的眯着眼,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

含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吃了粥,还回了他嫣然一笑,心裏却在想,太子殿下,等回了京城,咱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吧。这一路上,我且忍你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被啃了几口么,我只当是被沈三娘养的狗舔了几下罢了。这么一想,倒真是有点想念虎头山了。

吃过早饭,李明琪引着刺史刘宣过来请安。

霍宸言简意赅对两人交代了几句,便吩咐邵六立刻启程回京。

刘宣挽留道:“殿下身体尚未康复,不如在府中再修养几日。”

霍宸摇头。

含光知道他归心似箭,京中局势一触即发,他这会儿恨不得心生双翼飞回去。

众人出了州尉府,和虞虎臣会合之后,便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朝着京城而去。

一路上含光刻意避着霍宸,和钱琛,承影走在一起。

钱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沿途见得风光人物,引诗据典张口便来,言辞华美,意蕴悠长,让含光艳羡不已,看着钱琛的目光便带着倾慕佩服。

钱琛自小到大,见到的女子寥寥无几,无非都是姐姐钱瑜那般的大家闺秀,从没见过含光这样的女子,如旷野之风,野山之泉,让人心胸辽阔畅快。

他自幼娇养,这般马上颠簸,长途跋涉,本觉得苦不堪言,但有含光在身边,竟也不觉得累倦,暗地里心生好感,只觉得含光一颦一笑都如春山杜鹃,明艳夺目。

沿途驿站霍宸都会写一封信件,让驿使快马昼夜不停送至京城。

第八日众人赶到金陵,传来一个惊天震地的消息,成宗驾崩。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心裏纠紧,局势瞬间险恶起来,虞虎臣等人并不知晓京中内幕,只知道康王摄政,意欲图谋不轨,但霍宸心裏明白,宫里的角斗远非如此简单,除了一个康王,还有魏贵妃之子安王,只怕正蓄势待发,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霍宸越发心急如焚,夜间只歇息一个时辰,日夜兼程两日之后,大队人马赶到京郊。

京城三十裡外的叶繁镇,驻守着京畿大营两万人马,保护京城安危。京畿营素来是和御林军同等重要的角色。营里俱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京畿营统领张广辉,原是太子太傅,自幼传授霍宸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与霍宸情同父子。

是以,一进叶繁镇,不光是邵六喜形于色,连一向冷面的洛青城也露出欣色,崩了一路的心弦,总算是可以稍稍安放些了。

霍宸率领众人进了京畿大营,张广辉一早接到消息,早已等候多时,命人安置了随行人等,便立刻和霍宸进了内室密谈。

半个时辰之后,霍宸从内室出来,脸色却越加的严峻。

含光以为他会立刻带兵入城,不料霍宸走到她和承影面前,却道:“你们随我去一趟闲云寺。”

含光和承影俱是一怔,成宗驾崩,储君之位不稳,为何不先去京城力挽狂澜安定大局?

霍宸沉着脸,阔步出了营房,张广辉派了十五骑贴身亲衞护衞。

霍宸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朝着城郊西山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座气势雄伟的寺院出现在落霞之中,背后是轻烟缭绕的西山七峰。

含光踏进寺院,心裏百感交集,一别数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京城,还能来到闲云寺。

守门的僧人听闻是太子殿下驾临,立刻将霍宸迎进寺院,去通报主持。

片刻之后,孤光大师手捻佛珠走了出来。

含光和承影见到孤光大师皆是眼眶一热,立刻跪地喊了一声:“大师。”

霍宸躬身施礼。

孤光托起霍宸臂膀,捋须叹道:“怀宸,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声轻叹,似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后的一记清风,带着丝幽凉的感喟,包含了千言万语,听在霍宸耳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孤光大师又扶起承影含光,看着两人有点面熟,却又不大确定,便问道:“怀宸,这二位是?”

承影道:“我是江承影,她是虞含光。”

孤光大师恍然,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一晃七年,都长大成人了。”

霍宸对孤光大师道:“大师,我有一事求问。请大师寻个方便之处。”

孤光大师伸手引路,将霍宸领到后院一处禅房。

霍宸道:“承影含光,你们守在外面。”

含光和承影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看着似曾相识的地方,不由相视一笑,都带着丝沧桑感慨。

菩提树一如当年枝叶如盖,而弹指一刹,时光已是七年。

寺院静得不似人间。后院禅房,正是当年霍宸住过的地方,含光不由自主向里走了几步,心裏依稀在想,是不是故地重游,会记起点什么?

青墙碧瓦,木门铜环,好像记忆中来过。含光正向再往里走走,忽觉一侧过道里有人,侧目看去,一个僧人正看着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那僧人的一双眼眸精光四溢,眸光犀利,仿佛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竟然看得含光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