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身涉险(1 / 2)

草莽红颜 是今 4237 字 1个月前

“是,若是你能在他那里拿到一份东西,我便可以杀了康王,永绝后患。”霍宸双目炯炯,闪着一丛奇异的光亮,照得含光心裏竟是微微一颤。

“什么东西?”

霍宸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放低了声音,缓缓道:“太宗病危之时,天下初定,中原历经多年战乱,已是满目苍夷。朝中重臣,边关大将,手握重权,居功自傲,梁国又虎视眈眈。康王年幼无能,若是传位于他,很可能改朝换代江山易姓。所以,太宗传位给父皇,其实是万般无奈,心有不甘。父皇接手的不过是一个天下初定大局不稳的烂摊子而已。太宗驾崩之前,的确让父皇给他写了一份手谕,但并不是归还帝位于康王,而是让父皇保证康王一世无忧安享荣华,便是他谋反,也不得要他性命。”

原来如此,含光不由心裏感喟,看来太宗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作为开国帝君,他的确有远见之明,也有识人之术。只可惜一生征战英年早逝,留下的血脉也唯有康王和宇和公主而已。

“太宗病危之时,后宫嫔妃与康王皆不在身边,只有拱衞司指挥使秦向烈守在身旁。太宗薨后,父皇在宫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份手谕,不久,秦向烈辞去拱衞司指挥使之职,出家为僧,便是闲云寺的空一。”

含光一怔,怪不得他武功已至臻境,拱衞司卧虎藏龙,那一个不是身怀武功绝学之人。

“你还记得回京那日,我在京畿大营和张广辉会面之后,去了一趟闲云寺么?”

“记得。”

“那是因为,张广辉得知康王手里有一份密旨,具体是什么内容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这密旨关系重大,对我登基极为不利,康王将会据此反败为胜。我当时心裏一惊,立刻赶到闲云寺,问孤光大师,近来可有人来过闲云寺,是否有人见过空一。孤光大师说没有,我这才放下心赶回京城,让梅翰林做出应对之策,不然当时在乾仪殿真的镇不住群臣。”

含光恍然,梅昭仪便是梅翰林之女,容貌并不是最出众,怪不得大选被留在后宫封为昭仪。

“我幼时被父皇送到闲云寺,其实并不是为了惩戒,而是让我去寺里找那份手谕。那时,康王已经颇不安分,四处结交朝臣,与边关也有来往。刚巧魏贵妃设计害我,父皇便借此为由让我去了闲云寺。空一武功高强,生人无从靠近,而孤光大师是他师父,更是武功高不可测。此事机密之极,又不能大动干戈的找寻,所以颇为棘手。后来,你和承影来到寺中,我发现他特别喜欢你。我送他一些好东西,他转手便给了你。我当时很奇怪,后来才得知,原来当年他喜欢过你的姑姑,你和姑姑相貌又极像,大约是爱屋及乌。”

上一辈的事情,含光并不清楚,但当年空一的确对她极好,还曾指点过她武功,可惜那时她年幼贪玩,倒是承影十分好学,对武学天生便有一份执着。

“后来空一神志不清,除了孤光大师,谁都不能近身。不过那日,你随着我去闲云寺,我见他对你依旧很亲近,大约是将你认作了你姑姑。”

听到这裏,含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帝因为那道手谕,而迟迟不能除掉康王,你是想让我去空一师父那里,找出那份先帝手谕?”

“正是此意。林晚照曾提及,苗疆有种蛊术,可以让人催眠,梦境之中,一问一答说出实话。所以我想让你去接近空一,问出那道手谕所在。”

含光顿了顿,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霍宸满怀歉意,将含光怀抱在胸前,“林晚照会教你。只是委屈你要出宫一趟,你现在身怀有孕,按说不该让你劳累,可是梁国使臣一来,我便担心引发事端,早一日解决此事,早一日安定朝局。”

“无妨,我身体很好。”

霍宸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含光,这商朝江山,有你一份功劳,我一辈子都记得。等有朝一日,我将这江山治理得坚不可摧,河清海晏,那时,你我并肩,君临天下,共赏这如画河山,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含光听出他竟有封她为后的意思,伸出手指掩着他的唇道:“皇上,我并不想要你承诺什么,我是你的妻子,理应为你分忧。”

霍宸握着她的手指,吻着她的指尖,满目深情的望着她。

“历来后宫是非不断,皆是因猜忌嫌疑而起,帝后情深携手以老的寥寥可数,希望你我,恩爱不疑。”

含光含笑点头,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我会尽我之力助你,唯愿你这位明君圣主,能给百姓一个清朗干坤。”

翌日,淑妃请旨去闲云寺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腹中龙胎安泰。皇帝亲赐龙辇出行,因龙辇素来只能帝后才可乘坐,特将六乘改为四乘。霍宸担忧她的安危,又特意让承影护送,皇家仪仗从前德门出发,浩浩荡荡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闲云寺。

孤光大师领着僧人在山门处恭迎。含光进了寺院,佛祖跟前上香许愿,这才到了后院歇息。

含光和承影走到当年霍宸居住的院落,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就是空一的住处。这是寺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原是柴房,后来空一有些神智不清,孤光怕他失手伤人,便将柴房收拾干净,让他住到了后院的那两间屋子里。

他喜欢做木工,含光记得幼时他曾送过她一个弹弓,她便是拿着那个弹弓,打穿了霍宸的洗澡盆,犹记得当时水流如注,霍宸气急败坏却不敢跳将出来“追杀”她。忆起往事,含光不由想笑,那时自己也委实调皮,瞧不惯他整日心高气傲一尘不染的样子,便变着法的气他。

两人站着甬道的这头,远远看见,那头的空一正坐在门外,膝上放着一截竹子,他看着手里的竹刀,若有所思。

含光正欲上前,承影拉住了她,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含光回眸笑笑:“没事,他记得我,你忘了吗,上一次回来,他还叫我小鱼。”她心裏隐隐有些难过,他现在怎么神智不清了呢?

承影踌躇着放开了手,眼看着含光轻步走了过去,穿过甬道,蹲在空一的面前,和他轻声说着什么。

空一抬起了手,像是要放在含光的头上,承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狂跳,但想起来时路上含光的嘱咐,硬生生忍住跃上前去的冲动,直到看着空一的手,放在她头上,只是一种关怀爱抚。

过了一会儿,含光站起身来和空一走进了屋内。承影再次紧张不安,但他又不敢太过接近,站着甬道里只觉得度日如年,再也没有如此的心慌失神过。

甬道里穿过的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他屹立不动,全神贯注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里传出含光的一声轻呼。

他再也忍不住,飞身跃出了甬道。

承影推开房门,看见含光怔然站在窗边,而空一斜靠在竹椅上,神色安宁,虽然闭着眼,但眼珠却在眼皮下微微的转动着,似睡非睡。

承影见含光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含光抬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缓缓扶着竹椅坐下,露出疲惫之色。

林晚照昨日将催眠术教给她,因时间仓促,含光一时未能学会,林晚照又配了药,裹在酥馅点心中,让她带给空一食用。方才将点心拿给空一时,含光异常的紧张,若是他不肯品尝,那么催眠很可能功亏一篑。空一的武功深不可测,人又神志不清,催眠万一失手,并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她不担忧自己,却担忧腹中的孩子。万幸,空一对她毫无戒心,催眠也进行的颇为顺利,但问出的那个答案却是让含光大吃了一惊。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份手谕,竟然是在康王手中!

当年空一将手谕交给含光的姑姑虞敏。虞敏将手谕交给康王之后,却离奇死去。空一心知这定是康王杀人灭口,但他深受太宗隆恩,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也无法为爱人报仇,痛悔绝望之际,心灰意冷出家为僧。

含光听到这些,心裏又惊又怒,突然间觉得当年在惊风城一家老小被梁兵追杀,也许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城破之后,许多梁兵都急着在城中烧杀抢掠,江伯父带着虞家老小逃出城外,梁兵并不知道她们是虞虎臣的家人,为何穷追不舍直到城外,势要置她们于死地?

这些陈年旧事在心裏翻腾起来,再加上疑似霄练的许为出现,突然显得疑窦重重,含光有点心乱,对承影低声道:“我们先走吧,空一师父不到半个时辰便会苏醒。”

两人出了后院,和孤光大师告辞之后,便上了龙辇启程回京。

承影骑马,守在龙辇的右侧。含光坐在车里,心裏反覆的转着那些疑惑,她撩起窗户一角,对承影道:“哥,我想尽快见一见许为。”

承影低声道:“许为几乎不离许志昂的左右,而皇上又派人私下盯着许志昂的动向,许志昂私约华澜,已经引起皇上的疑心,若是义父私下接触许为,只怕会引起皇上误会,所以义父一直在寻找机会。”

“梁国使臣何时回去?”

“大约再过三日。”

“到时候皇上必定要设宴欢送,我们可以寻个机会见他一面。”

承影点了点头。

含光轻蹙黛眉,疑惑不解:“哥,许为若真的就是霄练,他为何会到了梁国,又认了许志昂为父亲?为何见了父亲无动于衷?”

“这些,只有问过许为才知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霄练。”

回到皇宫,已是天色昏黄。含光听宫人说皇上在安泰殿,便径直下了龙辇换了肩舆到了安泰殿。

进了殿内,只见皇上皇后都在,皇上坐在太后身畔,皇后坐在下首。

含光正欲施礼,太后笑着阻拦:“免礼,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含光上到玉阶之上,太后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淑妃今日辛苦,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含光含笑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含光素来身体很好,一路平顺。”

霍宸坐在太后另一侧,望着含光,笑容柔和俊美,两人互视了一眼,无声之间,情思脉脉,薛婉容看在眼中,忿在心裏。

从淑妃进殿,她便不由自主的留意了皇帝的神色,他的视线仿佛胶着在淑妃身上一般,眼中似生出一股蜜意来。这种眼神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她不由生出一股浓烈的醋意来,不但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还因为太后的偏爱。

以前太后都是向着她的,即便钱瑜生了一对双生子,太后私下里也不待见钱瑜,处处偏向她。但不知为何,太后独独对这虞含光百般关爱,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太后又对她道:“皇后,你先回去吧。”

薛婉容起身告退,走出安泰殿的时候,心裏满是忿恨和委屈。太后竟然留下虞含光和皇上,三人竟如民间的普通人家,坐在同一张榻上说着家常,而自己,竟然像是局外人,被请出了安泰殿。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小指上的金护甲刺着掌心的肉,痛达心肺。

太后屏退了殿内众人,急切的问道:“空一怎么说?”

含光答道:“空一师父说,那份手谕早就给了康王。”

太后和霍宸齐齐一怔,然后对视了一眼。

“当时是让我姑姑虞敏亲手交给的康王,后来,我姑姑遭了康王毒手,空一师父痛悔不已,出家为僧。”

太后道:“原来他是因此出家。皇上你看,如何将那手谕从康王手中拿回来?”

这手谕无意是康王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万分妥当之处。回京路上,含光心裏便在思虑,从他手中拿回手谕,恐怕是千难万难之事。

不料,霍宸却眉目舒展,畅然笑道:“母后,那手谕在康王手中,已经毫无用处,何必拿回来?”

“为何?”

“母后,康王已经拿出过一份父皇的手谕,被鉴定为伪作,而今他再次拿出一份手谕,首先便令人生疑。况且两份手谕内容全然不同,一份是归还帝位,一份是谋反保命。既然继承帝位,又何来谋反一说?两份手谕自相矛盾,必定有一份是假。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康王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造过了一份假的,那么这份真的,便无人再信了。”

太后恍然笑道:“的确如此。”

“所以,康王绝不会再让这份手谕面世,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先前的那份手谕作假,归还帝位是他信口雌黄,如此一来,大失民心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自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太后听后,舒心的笑着,频频点头。

含光道:“或许他看着手谕,生了非分之想,篡改了手谕,否则那手谕之上的传国玉玺又是怎么回事?”

霍宸道:“不错,也有可能是他找人篡改了父皇的手谕,所以梅翰林签订的那份手谕,其中归还帝位四个字,的确是新近所书。不论是他伪作,还是篡改,那份手谕已经不足为惧。”

太后道:“皇上及早定夺,除却这个心腹大患,母后也就心安了。”

“儿臣早有谋划,只是担心手谕落在他人手中,最后关头被人拿出来,不仅救了康王,还让儿臣从此之后都不能动他分毫。眼下没有后顾之忧,儿臣自然会将康王处置的让天下人没有一丝异议。”

太后转头拍了拍含光的手背,慈爱道:“你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安心诞下皇儿,哀家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含光起身告退,和霍宸一起出了安泰殿。

此时,暮色渐起。宫阙巍峨,在秋日的黄昏中,显出一丝沧桑雄浑。含光坐在肩舆上,看着重重宫阙,红墙碧瓦,想到自己半生荣辱,一世自由都将在此浮沉,心裏油然而生一抹茫然失落。

回到关雎宫,霍宸用过晚膳,陪着含光在园子里散步,写春映雪和邵六远远跟着身后,霍宸牵着含光的手,轻声道:“承影也该成亲了,你看永宁如何?听母后说,永宁对他极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