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small>
<small>我的请帖是你的喜帖</small>
<small>你要的一切</small>
<small>如今都变成我的心碎</small>
<small>你总是太清醒</small>
<small>我始终喝不醉</small>
<small>连祝福你还逼我给</small>
<small>你的喜帖是我的请帖</small>
<small>你邀我举杯</small>
<small>我只能回敬我的崩溃</small>
<small>在场的都知道</small>
<small>你我曾那么好</small>
<small>如今整颗心都碎了</small>
<small>你还要我微笑</small>
<small class="right">—— 陈奕迅《婚礼的祝福》</small>
从来没一首歌像Eason(陈奕迅)的《婚礼的祝福》一样,可以将草莓婚礼时我的心境刻画得如此细致入微。
那天草莓走后,一直到她的婚礼举行的那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感觉好像等了很多年,每天都无比煎熬,又仿佛不过转瞬,昨天我俩还你侬我侬,情深义重,今天她却要外嫁,成为人|妻。
呵,我爱的女孩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好烂俗的剧情啊,竟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身上。
尽管我无数次对自己说:不要去,绝对不要去,她结婚是她的事,你对她好是你的事,谁也不要影响谁。可最终我还是来到了现场。婚礼很隆重,现场很炫丽,梦幻舞台上,璀璨灯光下,司仪激|情四射地主持着,那个男人笑得很开心,这么多年的苦苦经营,今天终于抱得美人归,或许此刻就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草莓看上去没有明显喜悦的表情,却也没有失礼,目光偶尔向台下扫射,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我的踪影。我戴着帽子,混迹在一众宾客中,冷冷打量着这场与我无关的盛典,心情始终很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交换戒指后,司仪起哄让两人当场接吻,那个男人积极响应,一把搂住草莓,狠狠亲了上去,草莓似乎在躲避,可是当然无能为力。于是我亲眼看着他俩唇齿相依,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这更加刺|激了我的神经,我能明显感受到热血上涌,还有内心传来的剧烈疼痛。
我深爱的女孩,此刻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真可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不,我不能无动于衷,我其实可以做一件很疯狂,却很有意义的事,就是现在。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但立即又觉得亢奋无比,我深知这件事只要我做了,一定会后悔,但不做,更后悔。
那就做吧,没什么好犹豫的,为了爱,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瞬间,冲动完全蒙蔽了我的大脑,我没有办法再自控,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把餐刀,悄悄走向舞台。
是的,我要“劫持”草莓,然后一起远走高飞。
谁也不可以阻挡我,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见神杀神,遇佛诛佛。
舞台上的他们还在接吻,现场明明很喧闹,可我的耳边却变得无比宁静,我紧握餐刀,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草莓已经看到了我,眼神中流露出惶恐,她拼命摇着头,可是她的嘴巴被别人堵着,根本无法呼救。
草莓,我来了,我这就带你走,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就在我行将冲上台动手的那一瞬,我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了起来。我竭力挣扎,但那个人力量很大,我悬在空中完全无法发力,只能眼睁睁地离舞台越来越远。我放声喊叫,可声音完全被现场的音乐、欢呼和掌声淹没,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其他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就这样,我一直到酒店外面才被放下,回头,就看到甄帅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老大,你疯了吗?你要干吗啊这是!”甄帅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说着。
“松手,赶紧放开我!”我狠狠威胁。
“我不,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松手的!”甄帅再次死死抱住我,苦苦哀求,“老大,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这样会坐牢的你知不知道?而且还会伤害你喜欢的那个妹子,你就这样把她抢走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再说了,你要是进去了,我们怎么办,以后谁还给我们饭吃?!”
也不知道是甄帅的话点醒了我,还是自己突然过了那股劲儿,我瞬间冷静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么冲动多么愚蠢,感觉像做了一场噩梦,还好,梦醒了。
我慢慢坐到台阶上,看着仍然不放心地拉着我手的甄帅,调侃:“我还奇怪你怎么那么在乎我,原来是怕吃不上饭,真够没出息的。”
“老大,你好啦!”甄帅看我真没事了,咧开嘴笑,“刚才吓死我啦,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我点点头,心中对甄帅充满了感激,却很是疑惑:“你怎么来了?”
“主要是我太英明,”甄帅又恢复了平常那种夸夸其谈状,“我发现你最近总是不对劲儿,永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尤其是今天,竟然一大早起床,而且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去了,实在太反常,我不放心,就一路跟踪你到这裏,没想到你是去参加那个美女的婚礼的,更没想到你竟然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哈,老大,你太牛了。”
“我不牛,我傻,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我苦笑,看着甄帅,突然意识到外表大大咧咧的他其实很细心,有这样的兄弟在身边,感觉真的很温暖。
“老大,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你是又要揍我了吗?”
“不是,我想谢谢你。”
“那你还不如揍我呢。”
我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了,走吧。”
“回去?”
“不,我想喝酒。你陪我。”
“哈哈,这个可以有,”一提到喝酒,甄帅就眉飞色舞,“我绝对不拦你,你也不许拦我哦。”
“行,今天咱俩一醉方休。”
“没毛病,一醉解千愁,不醉不归,醉了更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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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么爱草莓,却没办法和她好好相爱。
我那么想喝醉,可怎么喝头脑都很清醒。
生活,就是你要什么,它偏不给。
那天我和甄帅在一家小酒馆从日上三竿喝到暮色四合,啤酒瓶摆满了一大桌,看上去甚是壮观,就连外面路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给我们拍照,估计转身就要发小视频。
我们喝了很多,聊了更多。我聊我的草莓,他说他的成长。我和草莓的故事有痛苦,更多却是幸福,他的成长则全是累累伤痕,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自己命太苦,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在打工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离去,从此和一只眼睛失明的老奶奶在棚户区相依为命,因为太穷,他没怎么上过学,一路打打杀杀,艰难长大。
“我还能活下来,命很硬,”他指着身上的伤疤对我说,“幸好我活了下来,否则就不认识大哥你啦!”
他又说:“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不是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是我大哥,你说的,我都信。只是请你不要伤害到自己,那样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举杯,再次感谢,今天若不是他的突然出现,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傻事,但我肯定,事态会非常糟糕且严重,决计没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惬意地喝酒聊天。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或许这就是兄弟的意义。
甄帅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摇头说不知道,先维持现状吧,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 说。
甄帅又问我有朝一日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我想起了和老鹿的三年之约,点了点头。草莓是我留在这裏的唯一理由,可是今天她已经结婚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不走,或许换个环境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我应该积极尝试。
甄帅目光怯弱地问:“大哥,那我能和你一起走吗?我现在一个人,哪儿都没有家。”
我点头,说:“这个还要问?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甄帅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将整瓶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砸在地上,高呼:“痛快,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从此我终于可以不再浪迹天涯 了。”
若是从前,我肯定觉得他这样鲁莽的举动甚为不妥,可此刻在酒精和热血的催动下,我也无法自持,同样喝光瓶中酒,然后狠狠砸掉,觉得确实很过瘾。
我终于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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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星辰,待走出那家小酒馆,竟然已是午夜时分。
我和甄帅相互搀扶着,头脑其实还算清醒,只是身体不太听指挥。我想打车,甄帅不让,说要和我走回拳馆,不过七八公里的路,走慢一点说不定还能一起看日出。
这个想法不错,我满口答应,于是两个人东倒西歪地边走边唱,好生快活。结果没过多久,便在一处偏僻的胡同口被人给堵住了。
对方人不少,每个人都手持棍棒,为首那个人我认识,正是上次在婚纱影楼被我揍过的胖子。看着他们的架势,显然是有备而 来。
我停下脚步,拍拍还在原地打转的甄帅:“快看,快看,我们被人截胡啦!”
甄帅摇头晃脑地往前瞅,身体猛地一抖:“哟,还真是!你们想干吗?是不是要找我们喝酒?来来来,赶紧走!”
胖子怒不可遏,手中钢管猛敲地面:“喝你奶奶个嘴,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今天要不是看到有人发了你视频还不知道你躲在这裏。”
我摊开双手,大笑:“完了,不是来喝酒的,是想打架的,怎么办?”
甄帅一脸兴奋,竟鼓起掌来:“太好了,那就直接干呗,大哥你就负责左边那几个笨蛋,剩下的统统交给我。”
我不乐意了:“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你先一边儿待着,我干不过了你再上。”
“不行不行,还是我先干,你歇着,睡一觉也行。”
……
“严肃点,你俩被我们包围了知不知道?”胖子快崩溃了,又用钢管猛敲地面,“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兄弟们,上!”
我和甄帅面面相觑,甄帅还吐了吐舌头,然后一起迎着对方的钢管,冲上前去。一场街头混战,正式拉开序幕。
对方虽然人多,但战斗力很一般,如果是平时,用不了太久,就会被我和甄帅搞定,但那天我们实在喝了太多酒,手脚不太听指挥,实力大打折扣,因此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我一个不留意,竟被对方从背后成功偷袭,一闷棍狠狠抽在腿上,我就势向前一滚,摔倒在地,虽然卸了力,但看上去很是狼狈。
眼看一群人抡着钢管铁棍疯狂冲了过来,甄帅却突然扑到我的身上,用身体死死护住了我,然后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后脑勺。
棍棒暴风骤雨般落在他的后背上,发出声声闷响,鲜血更是很快涌了出来,滴在我脸上。
刹那间,我体内的能量被全部唤醒,我推开甄帅,鱼跃起身,迎着铁棍,全力进攻,确保每一拳每一脚都不落空,而只要沾了我拳脚的人,都立即丧失战斗力。就这样,我打红了眼,二十几个人很快倒下一大片,剩余的,吓得屁滚尿流。
我抱起地上已经晕厥的甄帅,用尽全力向大道跑去,准备拦车前往医 院。
甄帅双目紧闭,脑袋还在血流不止,也不知道到底伤在了哪里,是不是很严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一瞬间我真的慌了神,如果他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遗恨终生。
只是甄帅真的好重啊,我没跑两步就感觉抱不动了,等他出院了必须让他减肥。
不对啊,刚才他手还耷拉着的,怎么现在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
我突然反应了过来,干脆一松手,甄帅重重摔了一个大屁墩。
“哎呀,疼死我了,老大,你好狠心哦。”甄帅边叫唤边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不停揉屁股,好像对他来说,满脸是血反而算不得什么,然后对我直乐,耍贱说:“刚才被你抱得可真舒服呀,人家还要嘛!”
“去你大爷的,”我又朝他屁股上加了一脚,“没事就走吧。”
“回去?”
“不,找个地方,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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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我的生活迅速恢复了平静。草莓婚后再没来过拳馆,我也从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物理距离上,我们明明离得很近,却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遥远,遥远到接近陌生。
每每想到这点,我就特别心疼。
我是多么希望草莓能够突然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她的婚姻很不幸福,这样我就有勇气带她走。
可我又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找我,这样就表示她过得很好,只要她好,比什么都重要。只是我忘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婚后生活其实很糟糕,只是她没有告诉我,因为怕我担心,或者觉得没必要,总之我一直都不知道,还生怕自己太唐突,将她打扰。
很遗憾,真相正是这一种。
是的,婚后的草莓过得一点儿都不幸福,非但不幸福,还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个人总是酗酒,酒后必然会家暴,其实结婚前就有此迹象,只是结婚后变得更加猖狂,基本上每星期都要狠狠揍草莓一两次,每次都持续好几个小时。为此草莓痛不欲生,她报警,反抗,求饶,躲藏,可是都没用。那个人酒醒后会跪地忏悔,发毒誓恳请草莓原谅,然后很快又会喝醉,变成魔鬼,将草莓从肉体到灵魂,一遍又一遍地摧毁。
这些自然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实上,当草莓再出现在我生活中,已是大半年后。这段时间我整个人的状态着实发生了很大改变,在甄帅的辅助下,我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弟兄,我们恣意挥洒着激|情和青春。很快论实力和名气,整个城市再无其他人可以和我抗衡,关于我的传闻越来越多,也越传越夸张,甚至被妖魔化。对此我从不解释,我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江湖生活,觉得找到了人生要义。
是的,那半年是我人生最为恣意的半年,也是我人生真正迷失的半年。如果不是后来草莓突然出了大事,或许我会在“混社会”这条路上一直狂奔下去,并终将万劫不复。然而那个湿热的初夏,随着我用一把20厘米长的锋利匕首,割开那个人的腹部,我炽热和暴力交织的青春戛然而止,生命中的一切都变得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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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来得太过突然,不过事后回望,发现其实一切早已注定。
噩梦的起源来自那个浑蛋又一次醉酒后的家暴,这次比以往的每一回都更残忍,他疯狂举起身边每一件物什砸向草莓的脑袋,草莓当场便人事不省。更恶劣的是,他在施完家暴后竟然就在草莓身边睡着了,等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置身鲜血之中,身边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惊慌失措,叫来救护车,只是一切都太晚了,草莓在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成了植物人。
司法机关很快介入调查,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家暴,通过撒谎、栽赃、伪造现场等无耻手段,成功掩饰了自己的罪行,他还重金聘请了顶尖的律师为自己辩护,通过家里的关系封锁了消息源,如果最后不是一家很小的自媒体突然进行了报道,这起恶性家庭暴力案件很可能从头到尾都会无声无息,直到完全被人遗忘,而那个暴徒也会彻底逃离法律的制 裁。
因此,当我意外得知时,离草莓被伤害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根本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脑海里充溢的全是后悔,我觉得是我害了草莓,如果那天在拳馆我毫不犹豫答应带她走,就不会有今天;如果那天在婚礼现场我出手阻止,情况也当有所改变;如果她婚后的这些日子我有勇气主动去找她,听她倾诉,给她安慰,劝她不必忍受,结果更是不会如此。
鹿安啊鹿安,你来这裏口口声声说是要保护她,可她竟然在你眼皮底下遭受了毁灭性的伤害,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退缩,才酿成了这个悲剧,所以你也是凶手,你也有罪!
我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那个直接伤害了草莓的魔鬼,我必须给草莓报仇,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退缩。我调动起全部的斗志,开始精心谋划,时间、地点、方式统统在我的大脑里演绎了千遍万遍,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仇恨,连甄帅都不知道,这样很好,我根本就没想着要全身而退,我要在全世界面前,让那个浑蛋接受最致命的报复。
就这样,我又默默忍受了两个多月的煎熬,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的到来。“草莓案”终审的那个黄昏,我混迹在人群中,在法庭外等待最后的判决——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因为证据不足,那个浑蛋被宣判无罪释放,我看到他在家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只是他高兴得太早,老天对他的审判才刚刚开始,而我就是行刑的使徒。我冷静地掏出匕首,一步步,一步步走向他,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甚至还对我微笑,于是我很快站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腹腔。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充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仪式感。
鲜血喷射,遮住了黄昏的余晖,很快在我的眼前形成一片猩红的光晕,我仿佛看到光的最深处款款走来我的草莓,她青春靓丽,充满活力,笑靥如花地对我说:小安,你好,我在这裏等你,从此不再分离!
人们很快发出惊恐的尖叫,无序地向四周退让,我扔掉匕首,取出手机,拨打110,然后坐在那个人的身前,闭上了眼睛。远处很快传来警笛声,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更加不后悔,高度紧绷了两个多月的神经完全松弛了下来,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解脱,只是一想到从此以后草莓再也无法拥有自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或唱歌,这个世界无论幸福还是悲伤都和她无关,而我也已永失我爱,无法再重来。一切如梦如幻,如电如露,如虚空如无为,空洞的心突然被巨大的悲伤掩盖。我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眼泪汹涌而出,自从十多年前离开我的妈妈后,再一次哭得如此可怜,如此无 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