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罪己诏,放狠话,无助于解决实际问题啊……”文官们走后,武官继续开会,李肆悠悠叹息道。罗堂远的军情处正式编制不过二三百人,今年却分得了二十万两银子预算,其他人羡慕不已,萧胜更是两眼赤红,这可是他海军的一半预算!可湖南之事,军情处终于显露出威力,证明这银子花到了实处。靠着把住东山汛的驿铺,军情处搞到了抚远大将军胤祯给噶尔弼的谕令,其中明确说到:“大军南下之时,即便不能拿下英德,也要逼其东西两面之军回援。”就这一句话,清廷和康熙的谋划就尽然显露,让李肆大呼这康麻子不要脸,同时暗叹自己真是太老实了,竟然还真以为康麻子有下限。康熙这一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登坛封将,诏告天下,如此大造声势,只求一举两得。一方面可以震慑青海策凌敦多布,为其前路军额伦特和色楞壮威,暂时遏制青海乃至藏省形势。而另一面则是麻痹他李肆,大军要自湖南而下,噶尔弼带着李卫一帮人在湖南就是为胤祯大军打前站。看破了一手右勾拳,李肆下意识地想到另一个人,李光地。当年三藩乱起,耿精忠据占福建,李光地蜡丸献策,康熙用其策,在江西大造声势,宣称要直入广东,讨伐尚之信,结果却是一记声东击西的右勾拳。清军转兵福建,把耿精忠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这一记右勾拳,背后又是李光地的故智。但这并非简单的故伎重施,十四阿哥胤祯骤然崛起,尽管跟八阿哥胤禩,四阿哥胤禛都有利益冲突,但在广东之事上,三人立场一致。由此携手合作,还得了康熙在某种层面上的默许,在湖南弄出一番与满清大势迥然不同的小格局。有年羹尧在湖南的“遗产”,加上康熙放开与广东接壤州县的民勇令,湘南一道,抛开了朝廷的条条框框,纯以实用为先,组民勇,造火枪,显出一番怪异的清新气象。民勇未经训练,也不谙正式战法,而当地自造燧发火枪,不管是设计、材料和工艺,也都远逊于已是初步工业化生产的广东产品。本不足为惧。但有岳超龙从官兵层面来组织,噶尔弼借大将军帐目以读力钱粮支持,这一道的民勇,隐隐已具后世湘军的雏形。有这一股“湘军”为前锋,搅起粤北风云,胤祯再带大军随后压下,形势的确非常严峻。“我就错在眼中格局太小啊,这康熙加上李光地,是将西北之势也一并摆入了棋局,更是将远近两股心腹之患拉在一起解决。自己却还当是两个割裂的棋局,一个小小木里部的头人之子,都有豪情壮志,要在这连为一体的棋局里分杯羹,自己却还抱着一亩三分地打小算盘,失策失策。”李肆对自己做了深刻反省,同时也很感激歪打正着的关蒄,没有她的“神通局”闹腾,他还没想着让情报部门在湖南深挖细查,从而发现这桩密谋。当然,如果不是他一早就大力建设起这套情报体系,眼下多半还被蒙在鼓里。湖南方面大肆驱赶跟英华有关系的士人商贾,看来也是考虑到了保密,却没想到,在李肆这套情报体系面前,这样的努力不仅徒劳,而且可笑。现在形势紧急,李肆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提前了至少一个月发现此事,而要将这个优势转化为实际好处,李肆却又觉得巧妇难为。现在陆军三军扯得太远了,而新立的一军,到底能不能放心用呢。这是军事会议,主持是范晋,李肆在走神,范晋却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事情没这般严重,天王不过是在给大家心里打底,可问题是,今次我英华一国,所能仰仗的赌本,不是羽林军、鹰扬军和龙骧军,而是靠着诸位新立的虎贲军!形势的确相当严峻!”瞧着一干新晋军将呼吸急促,范晋用出了激将法。这些人里,既有孟奎和张应这样的老人,也有韩再兴一类出身工商的新人,还有何孟风和谢定北等出身绿营的将佐,人心难齐,范晋得伸手捏捏。都是紧张,这几路人各有心思。孟奎是信心不足,他被点为虎贲军的代统制,这“赌本”得不得力,全着落在他身上。张应、韩再兴跟何孟风等人则是跃跃欲试,他们学了快半年,也在福建前线实际带过兵了,正想有一展身手的舞台。而谢定北……那脸面看上去就是被李肆刚才的话给吓住了。“三千虎贲就能定天下!更何况我虎贲军有五千之众!区区湖南一省,天王就全交给我们虎贲军了!”孟奎赶紧表态,大话连篇,引得满堂哄笑,当面湖南之敌,最终可会有十数万之众呢。“下官愿为选锋!用下官,吉利!”出乎意料,谢定北蹦起来请战,想到他的名字,哄笑又转为吃吃低笑,定北嘛,果然吉利。虎贲军是新成立的陆军第四军,士兵多是孟奎从粤东带过来的山贼草寇,基层军官大多出身青田司卫,中层军官则有不少绿营军将,前后左右四营的营头分别是张应、韩再兴、何孟风和谢定北。张应跟李肆早有渊源,以嫡系自居,韩再兴的父亲韩玉阶跟李肆有“过命交情”,青浦举旗时,还主动聚商人护卫攻打太平门,也是铁杆。何孟风虽是广州军标出身,却在青浦举旗时带军标举义,也值得信任。唯一让大家有些腹诽的,就是湖广提标中营参将谢定北,这家伙在韶州之战被俘,虽然早早投效,却是一脸谄媚小人状,让他人总有些看不惯。如今能混到一个营头,大家都当李肆将其作为一面笼络绿营军将的旗帜看待。虎贲军如此构成,本让很多人担心。士兵不说,英华的新兵训练营,再桀骜不驯的悍匪也能被磨成螺丝钉,问题就在以谢定北为代表的那些反正绿营军将身上,他们的可靠度让人很是怀疑。还好,之前这些军将在福建前线的实习状况不错,多少让大家放了些心。现在湖南当面局势紧张,陆军三军拉得太远,刚刚成立的虎贲军就要充当第一道防线。“别扯这些虚的,你们手下的兵,想要拿每个月四两五的正饷,你们自己,想要去掉军职前的‘代’字,衔级跟上军职,都得看这一战的结果!”范晋继续激将,虎贲军新成立,所有军官都是超阶代职,孟奎只有右都尉的衔级,离正式军统制的衔级差了两阶。而士兵的薪饷也以最低一级的“准卒”定,区区三两,虽然比高出绿营正兵一倍,可人心总是望着高处,自然都想着“正卒”的四两五钱待遇。“我等为国效力,护民保境,图的可不是名利!”何孟风脸色有些涨红,他已经入了圣武会,就觉范晋这话太实在,实在到他有些受不了。“没错!何校尉说得是!我等为天王尽忠,身家姓命都在所不惜,职衔这种小事又怎会计较!?”谢定北赶紧跟上表态,张应是不屑地微微歪嘴,孟奎则跟韩再兴对视一眼,都道你们这些绿营军将可别代表所有人了,咱们英华讲的就是忠孝名利一体。见虎贲军几个主官这副架势,范晋又跟李肆对视一眼,看来这个虎贲军,军心还没凝成,还真不能抱太高期望。“我说了,我们的力量不止是枪炮,罗堂远,再干点对得起你军情处所得预算的事,你的黑猫养大了吗?”军事会议结束后,又进入到更为实际的行动会议上,参会人员除了身兼军令厅总务的范晋,就只有三大情报部门的头目。见罗堂远坚决俐落地点头,李肆沉声道:“要破湖南当面危局,明面上的手段还是那一招:以攻代守,夺敌主动!但此番形势不同,我们虽然清楚敌人的大致谋划,这一记右勾拳,跟福建广西之敌关联多深,此事必须摸得彻底!”罗堂远等人肃然点头,这个问题,光靠截拆驿传文报可解决不了,必须有力度更高的行动。尚俊有些不甘心:“天地会旗下有不少人擅长干这事……”于汉翼也插了一嘴:“黑衣卫里有不少人,原本是衙门的暗桩,也干老了这事。”李肆道:“这是军事,不是寻常民事,去的人都得是兵!”罗堂远得意地咧嘴笑了,这就是军情处的优越感,所有人先是兵,再是情报人员,跟尚俊和于汉翼那一摊人截然不同。布置妥当,一个下午连开了三场会的天王府会堂里,就只剩下李肆和范晋。“天王,湖南终究只是一面,福建和广西……”范晋虽然不是军师,但渐渐也在参与整个战略决策,自然能想到眼下这危局的要紧之处。“康熙来个记右勾拳,我同样也回敬一记右勾拳,看谁最终能扛得住。广西无所谓,福建当面,萧胜改了方案,我也批了,地方给他指远了点。”李肆低低说着,范晋两眼发亮,萧胜原本的方案就很大胆了,没想到李肆还要激进。“清廷和康熙的确有太多棋子可用,可他们的摊子太大,每一处也都是我们的棋子。”连赶三场会,李肆的信心也渐渐立稳,见范晋颌下胡渣密布,终于有余心想到另外一事。“你还没把小玉搞定!?”这话问得范晋脑袋快插到了桌子下,真有那么容易,自己这半年来还会这般煎熬!?“人当然得守着本心,即便是死,也不能移志。可有些心结就是多余的,你啊,不主动伸手,非但你的心结消不掉,还要害得小玉一辈子苦楚,你自己想清楚了。”李肆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范晋也毫无诚意地点头受教,两人心中都是低低叹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