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现在言语还不太通,孟松江不过是满嘴胡说八道,赶跑了这家伙,贾昊也不觉烦恼消散。“真是缺心眼……从大定府一直跟到这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贾昊转头看向那女王,正好迎上那女王的款款浅笑,就如孟松江所言那般,一口白牙晃得他眼前发虚。那深邃轮廓勾起了他的心绪,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怯生生如小兔般的少女,也是这般深目高鼻,还有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我又在想什么呢,不管是眼前的,还是远方的,我都没资格……”贾昊避开了那女王的视线,冷脸吩咐着牙人再去例行公事,劝那帮罗罗离开,当然,结果肯定是无效的。“耐德,还要跟下去吗?”【1】侍女向女王问道。“跟啊,要打仗我们帮着打,要扎营我们帮着干活,一直跟到他答应我为止!”女王很坚决。“这是汉王军啊,是我们的祖辈!听说他们的王姓李,那就更没错了。”女王看着贾昊的背影,神色很是幽怨。“为什么不要我们呢?我曾爷爷还是红衣兵的官长呢。”侍女看着正结结巴巴,连比带划的舌人,若有所悟。“耐德,该是他们的舌人没搞明白我们的来意吧。”贾昊确实不清楚,那位被舌人称呼为“陇芝兰”的“女王”,本意是要参军,要穿上他们的红衣,却被舌人翻译为“作你的人”。直到连瑶营攻入凤凰县城,陇芝兰在县城里找到了懂一些纳素(贵族黑彝自称)话的罗罗,双方才通了言语,让贾昊汗颜不已。庆幸自己没有照着之前的理解行事,不然可就要酿成一桩强暴事件……当兵容易,想穿红衣就没那么简单了,好在贾昊记起来,李肆似乎有搜集异族风情的癖好,就答应陇芝兰,等之后跟李肆相会时,给他们换上连瑶营那种既保持了民族特色,又显了红色的制服。贾昊还很好奇,英华军也多募苗瑶人当兵,甚至还有连瑶营这样的编制,可很少遇到主动参军的夷人,这是为哪般?陇芝兰答道:“我们纳素人的祖辈就跟随过汉王,我曾爷爷就死在广东,清人是我们纳素人的仇敌!听说你们的天王也姓李,他肯定是汉王的后代,我们当然要跟着他打仗。”贾昊不解,汉王是谁?再一听舌人的解释,一股热血顿时在心间流转,汉王就是晋王李定国!在西南少民心中,对李定国这个汉人之王最为崇仰,都称呼为汉王。【2】再听到陇芝兰的姑祖陇氏还曾在三藩之乱时起兵反清,贾昊感佩不已,本想说李肆可不是李定国的后代,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记起来,这事李肆自己都不确定,说不定还真是呢。“呃……我们天王,该是晋王的……孙子。”贾昊眼神发飘地说着,阿芝拿兴奋地转身朝自己族人叽里咕噜一阵喊,族人们都高举双臂,欢声呼喊。舌人转译了陇芝兰的话,“我们也是汉王军了!”看着这个其实还是少女的黑彝女王,贾昊心说,她别是把打仗当作了旅游一般的乐事吧。“我们天王正跟清国皇帝对阵,那清国皇帝治下有万万人,军队百万,跟着我们,可是九死一生。”他尽心劝着,陇芝兰却生气了。“我们纳素人从小在山林里斗蟒蛇虎豹,不论男女,能活下来的都是勇士,哪像你们汉人,见到跟麻绳般粗细的小蛇都吓得要死。说到九死一生,你们汉人有资格跟我们比?”贾昊苦笑,忽然觉得,陇芝兰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那就跟着我们吧,我相信,天王见到你时,肯定会喜出望外的。”贾昊这么说着,可爱归可爱,他的心仍然属于另一个人。不过天王肯定会对陇芝兰感兴趣的,呃,说的是天王收集各族歌舞的兴趣。李肆对龙骧军和羽林军云贵之行的意外收获有所预料,但因为不是现在的重点,所以也没想得太深入。眼见已快七月,清军主力基本到达岳州,康熙的御辇也赶到岳州。他舒展筋骨,就准备迎接大战,却又接到琼州急报。李肆冷笑:“他们就没想过,我若是胜了,他们会是如何下场?”范晋将琼州地方文报跟禁卫署文报摆在一起,看了半天,若有所思:“桂真不是会弄出这种事的人,背后还有人在捣鬼,但又故意把底细透露过桂真,我看他是作了两手准备。”李肆楞了一下,好半天,才记起一个几乎快遗忘的人名,“不是他,是她。”接着他一笑:“湖南对决,已是决定天下未来走势的风云对决,难怪她也会在这上面下注。也不止是她,最近一直在广州闹腾的洋人也都偃旗息鼓,连那澳门总督都再没吱声,自然是要坐视这场决战的结局。”李肆决然道:“既然大家都在等待,就没必要先作处置了,反正……我们不会让那些人失望的。”范晋的独眼里也闪着精光,他重重点头。琼州昌江石禄城北区,茹喜的小小套房里,侍女茹安很是不安。“小姐,那个桂真根本就不可靠,他满心想着被汉人重用,小姐鼓动大家的事,怎么能让他知道呢?”茹喜冷笑:“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了?我的那些话,不定转头就有人报给桂真了。”茹安惊道:“那小姐你为什么还要这般行险?咱们被隔在这琼州孤岛上,即便那李天王败亡,咱们也难指望再回北面去。”茹喜咬牙:“我这是要将大家继续拧成一团,让大家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是旗人!这些曰子下来,太多的旗人都在寻思解旗化汉,想要过自己的舒心小曰子,丢了自己祖宗,我绝不让他们得逞!”见茹安一脸茫然,茹喜再道:“你不明白也好,我刻意挑唆起一些热血男儿,让他们作好起事的准备,然后又把他们告给桂真,这是两面用意。一面是那李肆真的败亡,桂真也不会再巴巴着去投靠汉人,他会顺水推舟,促成这事。”接着茹喜面色转得黯然:“若是朝廷不利,那李肆就再无可制,桂真必将牺牲这些人,让他能青云直上。有了这些人的牺牲,英华一国,对剩下的旗人该不再防范太多,但又暗中猜疑,始终不会全心信任。这就能逼得我们自抱成团,难以解旗化汉。”茹喜也不顾茹安是不是能理解,径直说着:“不管是当奴隶,当主子,都不能忘了旗人身份,我们跟汉人,总是生死之敌!我们必须抱成一团,为此付出再大的牺牲都值得。”茹安隐隐悟了,脸色更为惶恐:“那不管李肆是胜是败,小姐你自己都……”茹喜凄然笑道:“我……我这不止为旗人,也是为他,为四……反正我也不指着有什么好下场。”茹安身躯发软,一时竟不知是该指望北面那决战,“朝廷”到底胜好,还是败好。岳州,亲征銮驾御前大帐里,湖广总督满丕、闽浙满保、两江总督张伯行以等几位督抚齐聚,正满头大汗地紧张对视着,朝廷十万大军齐聚岳州,圣驾也已亲至,看似胜券在握,却不料战局骤然生变,这一战的胜败,众人心中竟再无一分底气。湖南巡抚叶九思的嗓音回荡在众人耳边,他正向康熙禀报着一桩噩耗。“韶州和宜章连续两次大战,湖南本地绿营已是千疮百孔,奴才虽竭力整治,可时曰尚短,兵员将佐都还未能补齐。镇竿镇更是缺额六七成,此番贼军突至,还跟苗瑶蛮夷沆瀣一气,行止如风,非但乾州辰州难保,常德也危矣!”康熙脸色平静,但眉宇间却蕴着风雷,心中就回荡着愤怒的咆哮,被耍了!眼下战局纷繁杂乱,可观朝廷用兵,竟全被那李肆牵着鼻子在走。胤祯入川,也带着入川的陕甘兵去了渝城,迎战自贵州而入的羽林军。却不想羽林军虚晃一枪,又转兵湘西,眼下破了凤凰,要自乾州、辰州北上,直逼常德。常德以北就是中原腹地荆州,也是朝廷用兵湖南的据点,荆州要是不保,即便在长沙败了李肆,也扭不回劣势。那时战局将进入他最不愿面对的胶着之势。除非抱定让治下回到三藩时代的决心,挽起袖子打到底,再不管那什么“盛世”的颜面,否则再无钱粮支撑战事。可他已是这般年纪,还能撑几年?到时要换自己去当那吴三桂?再想到四川局势,康熙就禁不住要呻吟出声。南蛮龙骧军正攻建昌卫,看样子也是守不住了。征西将军,四川总督年羹尧,刚把陕甘兵交给胤祯,手头也没多少可用之兵。如果调胤祯转向川南,万一那羽林军又杀个回马枪,渝城就丢定了。该死!为什么贼军总能占着主动,想打哪里就奔哪里,脚丫子还跑得那么快呢!?“皇……皇上!?”赵弘灿急急奔来,欲言又止,康熙心有所感,咬牙道:“有什么麻烦就直说,朕来这里,就是要担下所有麻烦的!”赵弘灿叩头:“青海八百里加急,青海台吉罗布藏丹济布清剿策凌敦多布残余,不慎中伏,失了三千部众,罗布藏丹济布本人被杀。策凌敦多布有直驱入藏之迹,亲王罗布藏丹津求朝廷发兵支援!”沉默了好一阵,康熙嗯了一声,挥袖道:“知道了,都先退下……”众人如蒙大赦,仓皇而退,半响后,听到大帐里响起一阵苍凉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康熙目视帐顶,笑得喘不过气来。“老天爷,你到底降下了什么妖孽,要朕命终都不得安宁……”他笑得极为畅快,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那些坛坛罐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