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狐假虎威(2 / 2)

草萤有耀 松风alge 2946 字 5个月前

顾萤似懂非懂地淡淡应着,内心却激动地喊:“虫虫,虫虫,你会吗?”

无人回应。

“你说说嘛。”

“试试格林公式挖点法。”沈清耀兴致缺缺,随口一答。他很反感这些一开口说话就先默认听众是“傻子”的理科生,明显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也没被真正困难的问题“教做人”过,对文史哲艺的了解更是浅薄无知,所以才不知天高地厚,说出粗鄙可笑的大话而不觉羞耻。其实这些还在其次,最令他反感的是他们说话从没有考虑过会不会冒犯到别人,实在是缺乏涵养。若不是因为顾萤,他真的都不会想跟他们多交流一句话。

顾萤清了清嗓子,拿过演算纸状似认真地看了几眼,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道题,应该用格林公式挖点法去做。”

三个男生对视一眼,挠了挠头,忽然纷纷恍然大悟似的开始写答案。

寸头男率先得出结果,摇着头看顾萤:“小美女,你真够深藏不露的啊!”

“你是实验中学的数竞生吗?”坐在她左手边的男生也好奇地打探。

顾萤摇了摇头,在内心偷笑个不停。

“幼稚。”沈清耀见她狐假虎威,忍不住嫌弃地吐槽。

“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怎么做,大神啊。”顾萤对面的男生最后一个把目光从演算纸上移开,夸张地一抱拳,“姑娘,恕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顾萤笑得弯腰捂嘴,慷慨地摆了摆手:“小问题小问题,还有什么棘手的数学题可以通通拿来问我。”

“这可是你说的。”几个男生说着已经开始翻书包。

“喂喂……”沈清耀彻底无语,“你想做什么?”

“考考你!”顾萤暗戳戳地心想:大学物理系的难题总有能把沈清耀难住的,她还不知道他遇到不会做的题是什么反应呢,反正她就是一个高一的学生,即便做不出来也不丢脸,试试不亏。

沈清耀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想法,轻易地就被挑起了好胜心——天知道他上一秒还坚定地不想理会这茬。

“分解局部微分同胚,再累次积分。”

“直接用留数定理做就可以。”

“这有什么不会的?硬算就行。”

“Lebesgue可测未必是Jordan可测……”

几个男生其实听得不是很懂,但面对一个小女生也不好意思多问,纷纷拿出笔记本记起了笔记,准备回到学校再慢慢研究。

“我叫陈晨,那是张睿豪和杨伟,敢问美女大名?”寸头男挨个介绍了一番。

“顾萤,萤火虫的萤。”

“顾萤,我们记住了。”杨伟笑着背上书包,临走的时候还跟老板吆喝了一句,说顾萤这碗云吞他来结账。

“这就开心了?”沈清耀看顾萤一直捂着嘴乐个不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拖长了声线懒洋洋地问,“怎么我的云吞还没好啊?不能催一催吗?”

“原来给人讲题这么有趣!”顾萤得意忘形地左右摇摆着身子,直接把云吞的事儿抛诸脑后,“虫虫,你也太厉害了吧?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你做不出来的题?天啊,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会?只是他们太菜了而已……我要是他们这种水平,肯定不好意思在女孩子面前吹嘘自己,更不好意思搭讪,还要联系方式。”沈清耀语气鄙夷。

“不会吧,泽阳大学是重点大学呢……能考上的不都是学霸吗?”顾萤啧啧感叹,“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沈清耀感觉她对“学霸”似乎有点儿什么误解。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水平,得是个什么等级呢?可以在明华大学拿特等奖学金那种吗?”顾萤忍不住推测起来,“但是我认识的理科男生似乎也没有像你一样擅长音乐的呢,他们都比较无聊,只对那种他们觉得很牛的东西感兴趣,对什么文学、音乐、美术他们都毫无感知力,面对再美的艺术作品都像个聋哑、盲人,甚至喜欢贬低,认为他们不能欣赏的事物都不该存在且没有价值,特没劲。”

“这个倒也未必吧,比如爱因斯坦就非常锺爱小提琴,传言纳什可以用口哨吹出巴赫所有的曲子,再比如杰出的代数几何学家Emil Artin(埃米尔·阿廷),他有着极为出色的钢琴技巧,据传他的钢琴演奏可以达到钢琴家的水平。我还听说过一个小故事,讲的是当代数学家孙本旺教授在纽约大学柯朗研究所做研究的时候,曾经去Princeton(普林斯顿大学)听Artin的课。结果第一堂课就被Artin问会不会弹钢琴,他回答不会,Artin接着就表示‘那你完了,你没希望了’!”沈清耀低声笑笑,饶有兴致地继续讲,“毕达哥拉斯有一句很着名的话,all things are number(万物皆数),当然音乐也是。数学和艺术本就有很多相通之处,热衷于数学的音乐家也大有人在。比如着名的作曲家Stravinky(斯特拉文斯基)甚至曾说,音乐家对数学的研究就像一个诗人学习另外一种语言一样有用。”

他娓娓道来,告一段落的时候,顾萤点的云吞终于姗姗来迟地被端了上来。晶莹的薄皮包裹着粉|嫩的肉馅,汤白而浓,漂浮几片紫菜和虾皮,热腾腾的雾气氤氲着虾仁的鲜香,令人馋涎。

顾萤也顾不得烫,低头吸溜了一口汤,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又突发感慨道:“虫虫,我突然有了一个很哲学的思考。”

“洗耳恭听。”

“你说,会不会我本来就是你,只不过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而之前的我,不过是我的一场梦?”顾萤捧着一碗云吞,在热雾迷蒙之中做沉思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我发现一个规律,越是不考的内容你越是背得滚瓜烂熟。”沈清耀揶揄道。

“你怎么证明你是存在的,而非真正的我呢?”

顾萤用勺子舀了一颗云吞,吹了吹才吃了下去。

“你这么一问,突然让我想起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沈清耀敛了嘲弄的心思,低声缓缓讲道,“故事讲的是一位魔法师从可怕的沼泽死里逃生,来到了一个断壁残垣的环形废墟,那是一座被火焚毁的火神庙宇。魔法师在这裏实现了一个梦想——创造一个尘世间不曾有过的人。他夜以继日地努力,终于在一千零一个夜晚之后,用魔法在梦中仿真了一个少年。少年具有人类的全部细节,魔法师将他称作自己的儿子。后来,在魔法师梦到‘火’之后,这个少年又具有了灵智,也就是说与真正的人毫无分别。魔法师将‘儿子’带回现实,所有人都对少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深信不疑,但他有一个异乎寻常的特点——不会被火烧伤,也就是说,只有‘火’和魔法师自己能证明少年实际上是魔法师梦境的投影,而非真实存在的人。也正因为这个,魔法师十分忧心‘儿子’有朝一日知晓了这个真相之后,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困惑和沮丧。然而,正当魔法师因此而陷入苦恼时,火神庙宇的废墟再次遭到火焚。魔法师倦怠地想,不如就在这火里了此残生吧,于是他向火走去,却赫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火吞噬。就在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幻影,是某一个人梦境的投射罢了。”

沈清耀停顿了一下,笑了笑才接着道:“所以,你问我能不能证明自己真实存在,答案是,不能。我自己也常常怀疑,或许我不过是被后现代主义所构建的幻影罢了。”

“你太狡猾了。”顾萤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明明是我在质疑你的存在,结果你这么一讲,就成了‘每个人的存在’都值得怀疑。”

“顾萤,我真觉得你挺聪明的。”沈清耀柔声笑了,没料到她反应还挺快。

“是吧?美少女的智力以前只是被魔法封印了。”顾萤自我陶醉地说完,忽地鼻腔一酸,一颗泪珠不经意地随重力滑坠,在汤碗里砸出一小圈涟漪。

沈清耀心头一揪,茫然无措地问:“怎么了?”

“虫虫……你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会认真回答我的胡言乱语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说过我聪明的人,你真好,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顾萤这般一说,心头不禁难受,眼泪便越发汹涌,止都止不住,“你看,我都说了,一个人吃饭会很奇怪嘛。”

沈清耀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沉默片刻便顾左右而言他:“汤里掺了眼泪味道就不对了……”

“我这么煽情,你就只惦记着云吞!”顾萤硬是被他气笑了。

“好吃。”沈清耀心满意足地说,“下次还来。”

“如果我能在下周的友谊赛裏面赢了顾泽,我就破例去吃泽阳最贵的那家烤肉自助。”顾萤暗暗握拳。

“好,加油!”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