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1 / 2)

长安少年游 明月倾 3821 字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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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鸿堂今晚灯光明亮,像挑灯夜读,虽然言君玉晚上早就不打瞌睡了,但看见厚厚案卷,还是隐隐有些头疼。

“小言不用看这个。”太子殿下一看他这样子就笑了起来,推出一小堆给他:“这些是我挑出来的,小言看这些就好。”

言君玉倒不觉得是区别待遇,东宫伴读文治武功,本来就不用全才。不过叶椋羽却是全才,扫了一眼言君玉要看的东西,就明白了过来:“都是军机有关的?”

“军机现在不是都不往我们东宫送了吗?”云岚问道。

“王叔有些处理不了,兵部也有不敢定夺的,所以送了过来。”萧景衍淡淡道。

这又是类似玄同甫的事了,依云岚的主意,庆德帝不让太子辅政,干脆就撒手不管,看他焦头烂额,迟早后院起火,广平王这些宗室才会害怕。毕竟宗室也跟文臣一样,在那玩中立,不如逼他们做出抉择。但她还是信任叶椋羽,知道张弛有道恩威并施也算一重道理。

言君玉就更开心了,只要跟打仗有关的东西他向来一目十行,连他们说话也听不太见,看着看着忽然神色一凛。

这还是萧景衍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神情,不再像以前一样,发现什么就第一时间看向身边人,而是凝神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才转眼看向他。

“这一封密函很重要。”

“为什么呢?”他的语气像是老叶相当年教书。

“这上面可能暴露了西戎人的行军路线。”言君玉认真分析:“前面都是没用的废话,斥候对西戎早就没用了,什么都探不到。只有这一句特别有用,说赤水河的羊倌失踪了三个。十年前和西戎大战,幽州牧还是个副将的时候,重伤了察云朔,就是因为从河水变浊和血腥味,判断出西戎人在上游饮马,所以在必经之路上设伏。西戎人从此特别约束士兵饮马宿营两件事,由主将的亲兵在河边巡逻。赤水河这地方是胡汉混居,羊倌都是胡人,如果只是普通的行兵是不会杀羊倌的,一定是重大行军,为了不走漏消息,才会一律杀无赦。”

他这番分析一说,叶椋羽都有点惊讶,拿起那封密函来看,一看更加惊叹了。因为这密函是许多哨探的消息集合在一起形成的,几乎有上百件,光是百姓失踪就有十来件,有商人失踪,有胡女被拐走,有牧马人被劫杀,还有河边小孩失踪的。言君玉竟然能从其中找到一个羊倌失踪的线索,实在让人惊叹。

然而萧景衍却神色不动,问道:“赤水河流域不小,小言怎么知道行军路线呢?”

“还有这个。”言君玉又拿出一封奏章来,这次是正经的边关军报,上面用朱笔勾了一个圈,说的是燕北有些东西的价格涨了三倍不止,都是胡商从西方带来的宝石和香料之类。言君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这是你勾的对不对?”

太子殿下被他问得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商人最敏锐了,有时候比探子还管用。这几样东西都是要从西戎领土经过的,像从赤羯可以采购的那几种就没涨价,他们一定是知道要打仗了,所以选择囤货,把价格抬高了。我猜西戎一定是两线用兵,靖北用重骑,燕北用轻骑和五胡的混合队伍,在河水解冻前就一定会越过边境,大举进攻了。”

“那小言再猜猜具体是哪天。”萧景衍唇角微微勾起来:“猜中了我给小言一颗糖。”

明明言君玉早就不吃糖了,他还故意这样说笑。言君玉瞪了他一眼,不过手上倒不含糊,已经在翻找起纸页了。萧景衍早见过他这样了,叶椋羽还是第一次见,他仔细观察,言君玉虽然在只要跟打仗有关的事情上都非常博学,但看得出还是有偏好的,靖北的军报太四平八稳,都是他可以推算出来的,他基本不看。反而把一些哨探的密函看得仔细,其实就算是羽燕然在时,东宫也没有收过这么“详尽”的密函,显然是为了言君玉准备的。太子殿下的用心总在这些小地方,不是对权力敏锐的人,根本无法察觉。

“找到了。”言君玉找出一封信件:“这些是筛选过的边关家书,有商人的也有士兵的,本来是担心他们泄露军机的。但有时候他们会说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比如这封,就提到燕北的乌头雁开始筑巢,乌头雁是吃鱼的,乌头雁筑巢,河水解冻就不会超过三天了。这是靖北小官的奏折,废话好多,不过他说早上有东浮云是大吉之兆,预示边关太平。但洛衡教我看农事书学观星看天气,边关虽然气候不同,但东浮云都是先雨后晴,西戎重甲骑兵最怕雨,下过雨后靖北一定放松警惕,察云朔可喜欢星夜进攻了……”

他一面说,一面看下面日期,本来还想催着往边关报信的,结果一看落款,心凉半截。

“察云朔昨天就双线进攻燕北和靖北了!现在只怕玉门关都要打下来了!”

其他两人却都十分淡定。

“玉门关打下来不至于。”太子殿下淡淡道:“倒是燕北,城已经被人围了。最迟今晚战报应该就到了。”

言君玉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十分沉重,倒不是因为围城的事,战局上一角沦陷是常有的事,下棋也同理,让一城甚至让一片疆域都是常有的事。虽然敖霁和羽燕然都在燕北,但燕北王用羽燕然的话说,叫“简直是千年老龟成精”,早就把碎叶城建得铁桶一般,围上小半年不成问题,周边拱卫的两座小城也很坚固,可以守望相助。

让他心沉到底的,是仗到底还是打起来了这件事。

他推演了几个月,最大的结论,是大周单论打仗,不会是西戎的对手。当然守还是可以守,靖北侯和幽州牧,都是守城的好手,要是日后敖仲去更好,他还擅长步步蚕食,不会被动挨打。燕北王虽然向来反应慢,不会打仗,但龟缩防守很有一套,燕北苦寒,百姓不多,也没法出什么大事,打半年还是那样。

但怎么赢呢?

边疆战事不停,对国库是极大负担,况且西戎后方一片坦途,可以四处劫掠补充,以战养战。大周边防却是举国之力养活的,虽然他知道萧景衍一定有办法,但如果能打赢,哪怕只是狠狠赢一场,让西戎胆寒,不再把大周当做主要目标,就能极大地减轻负担。

卫孺要是知道了,一定摩拳擦掌,今晚就要去边疆投军。但言君玉现在都没找到对付蒙苍的方法,去边疆也不过是起一个普通的将领作用,战场虽然能历练,但是非常缓慢,言君玉已经错过像蒙苍那样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机会。不如现在先把东宫能学的全学了,毕竟皇宫的好东西和厉害人物都多,羽燕然的军报,钟将军的枪法,洛衡教的观星象……虽然自己现在跟叶椋羽说话还不太顺,但他身上能学的东西也挺多的。

言君玉的神色实在沉重,简直是大祸临头了一般,萧景衍看着又好笑,又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动作实在亲密,叶椋羽向来洒脱,也觉得呼吸一窒,像遭了一记重击。

“小言……”太子殿下刚开口,又有人来了。

容皓照样是披风戴雪,进来先把外面的斗篷一扔,找个张睡榻,嚷道:“头疼,躺一会儿。”

“我还以为容大人今晚不回来了呢。”云岚笑道,凑近来查看他:“这又是为什么喝醉了呢?”

她话里向来弯弯绕多,这话意思是:之前天天喝醉是因为要杀赫连,现在赫连没死,怎么还喝呢?

容皓只是笑:“我今天去安南军里转了转,敖将军治军太严,天衣无缝,简直无处落脚……”

“你是苍蝇吗?还‘无处落脚‘。”云岚一面数落他,一面看着宫女上来端水给他洗脸,容皓今天看来也挺辛苦,衣襟上雪花都没融,心情倒是不错,把西戎使馆发生的事细细说了,言君玉认真听,听着听着忽然转头看萧景衍。

“怎么了?”

他没说话,看看萧景衍,又看看容皓,显然容皓想的那一层他也想到了。

“所以圣上是知道西戎已经围了碎叶城同时进攻靖北的情况下,还把赫连放走了?”言君玉不敢相信:“就为了试朱雀吗?”

“是为了试朱雀,但主要还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的掌控力,试朱雀和净卫,也试敖仲和咱们东宫。错误的事比正确的事更能展示权力,指鹿为马就是一样的道理。”叶椋羽竟然也认真教他:“但权术玩多了,也容易为权术所误。人有时候会为了安心做一些不必要甚至有害的事,尤其是在感觉自己虚弱无力的时候,这也是人性的弱点。”

他的说话又和洛衡他们动辄引经据典不同,十分容易听懂,简单的同时又能往深处想。

“但一国之君这样做,实在……”云岚到底不敢当着太子殿下面太褒贬庆德帝,话锋一转,找容皓:“你也真是胆小,今天要换了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敖仲面杀了赫连,看他怎么跟圣上复命。”

她虽然常行诛心计,却少说诛心之语,要换了别人,就是容皓自己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调侃两句“是不是舍不得动手”,但她却点明是容皓有所顾忌。

“你当敖仲是燕北王啊,这么容易被你钳制住?他亲女儿眼睛都不眨就往火坑里扔,会顾忌东宫?别看他是武将,玄同甫和雍瀚海加起来都不及他深沉,兵权在手,只要拿下他,什么纯臣,直接一盘散沙了。”容皓在睡榻上升个懒腰:“不过他和圣上哪是这么容易拆开的?他迟迟不表态,就是有恃无恐,就算他到最后一刻都不回头,殿下以后还是不得不倚重他。要是羽燕然父亲还在,或者老叶相晚走两年,那样鄢珑父亲就不会在南召受伤……”

“你是睡着了?都做起梦来了。”叶椋羽笑他。

“你就笑吧,拿下敖仲可是你的事,拿不下,大家还要辛苦到夏天,拿下了就专心对付西戎就行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雀儿,你学了这么多年,是该露一手了吧。”容皓醉意上来,懒洋洋道。

“哪里学的这套词,跟街头卖艺似的。”云岚一边说他,一边替他盖上锦被。夜色深沉,言君玉看了半天书,也有点犯困。萧景衍桌案上还堆叠如山,显然都是今晚必须要做完的事,因为云岚也不劝他“殿下睡一觉,明天起来再看是一样”了。

“小言困了?”

“有点,但我想等你。”

要是只有自己和他,言君玉现在已经躺平了,之前他也靠在萧景衍腿上休息过,常常睡醒已经在床上了。但人一多就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今晚特殊,所以不想去睡,想陪着他。

太子殿下第一次笔走龙蛇,如此之快,言君玉从来只见到他写那种疏朗贵气的正字,鲜少见他写这样漂亮的行楷,原来他全力做事是这样子,陪着自己的时候一定有分神。

但他今晚好像特别需要自己陪伴,写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确认自己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