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南》(2 / 2)

长安少年游 明月倾 4605 字 2022-12-11

沐凤驹从来讲礼,但也许是今日春景好,他也笑着回道:“你猜。”

“文不加点,意境尖新。你应当是沐凤驹。”她枕着手趴在阁窗上,伸出手来指指谌文:“那个呆头鹅一样的,写起文章来肯定跟老夫子一样,一定是谌文了。”

沐凤驹不由得笑了,刚要说话,她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不好,我师父师娘已经走了,一定是去见旧相识去了。”

“你师父师娘是谁?”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准去告状。”她笑着说道,到底忍不住,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看身法像是大内高手,但穿着又是蜀地富户的模样。闹市中人潮汹涌,她笑着凑近沐凤驹耳边,告诉他:“我师娘叫敖霁,师父叫叶璇玑。”

怪不得她不敢说,敖大人平白无故成了师娘,可饶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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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在镇江吃了个惊吓。

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干脆带着容皓也去外面闲逛了,江南东西都精巧,连泥人也好看,他叫人捏一套凌烟阁十八将的泥人,但这里的师父可听不懂什么五虎将十二仙那套。实实在在给他捏了一套全的,容皓顿时就抢过了言家的先祖,言君玉也不含糊,抓住了容凌,两人协商,说句三二一,一同交人。

谁知道三二一没念完,两人眼前一黑,都被麻袋套住了,虽然他们是偷溜出来的,但跟着的人也不少,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高手环伺的情况下把他们抓住,都正挣扎,言君玉还嚷:“有种报上名号来,鬼鬼祟祟不是好汉!”

“我不是好汉?”一个嘶哑声音笑着回道,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声音:“老夫报出我儿子的名号,只怕吓坏你们。”

言君玉是真的呆,容大人都不做声了,他还问:“你报啊,我才不怕!”

“那你可要听好了。”那声音撑不住,大笑起来:“大儿容清商,小儿言君玉,怕不怕!”

言君玉顿时一跃而起,好容易用蛮力挣开了麻袋,睁眼一看,自己和容皓已经被扛到一个陋巷里,眼前笑眯眯站着的,不是敖霁还是谁!

“好啊你!”言君玉气得给了他几拳,急得容皓在地上麻袋里喊:“快解开我,让我一起打!”

镇江十五,正是月圆夜,人也终于团圆。

天子车驾在镇江换了船,数百艘龙船,载着随行的官员护卫,还有当前一艘巨艟上的天珩帝和近臣,浩浩荡荡,沿水路南下。两岸撤去了围幛,连卫戍军也车马随行在后,言君玉这才看见诗书上的江南。

他醉了酒,醒得迟,醒来时晨光已经褪去,两岸只剩下一点薄雾,江面宽阔,春水的颜色那样好看,是碧玉和新叶都无法比拟的。岸上远山青翠,偶尔可以听见砍樵的歌声,但言君玉最喜欢看的是沿岸的小小村镇。一个个小小房子沿山而建,每户都有些秧田,也有桑树,也有桃花,岸边停着小渔舟,许多人挤到岸边来看渔船,但也有穿着布衣裙的妇人,穿行在田间采桑。

还有江南的青石路,连井台也那样小,可以看见村妇在河边捶打洗衣,垂髫的小孩缠着货郎担子买糖吃,鸡犬相闻,一张张平淡的脸,像是无意间路过了他们的一生。

“呆子。”容皓听了他的想法只笑他,倒是叶璇玑若有所思。敖霁的左手坏了,但弹起言君玉的脑瓜还是一样疼,笑他:“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干什么。”

“我们就一直走水路吗?”

“当然,你没听见诗中写,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是要下苏州与杭州,我跟你们说,杭州才好呢,这季节的柳树比烟还轻,远看如雾一般,还有春日的新茶,莼菜鲈鱼……”容大人总归是夸耀家乡。

“我倒觉得苏州更好。”沐凤驹笑起来。

大家顿时都议论起来,直到午膳摆上来才罢,这艘巨艟其实也不好,好在到了苏州就换了游船,临水的窗几乎可以碰到水,言君玉见到了沐凤驹说的菱角,也有荇菜,也有鲈鱼,还有两岸烟柳,最好玩还是行酒令,到了江南,仿佛一切都有了意思,连射覆也有趣了许多。言君玉看着容皓一人大战郦解元,叶璇玑,还有两个状元郎,看得眼花缭乱,只能叫好。

最后连萧景衍也加入战局,言君玉知道他博览群书,但不知道他也这样了解江南,竟然在一个古称上赢过了容皓。

他一定也很想看江南。

晚上饮宴,江中万籁俱静,只听见水流声。远处的山村有点点灯,顺流而下,夜行船最是好玩。

言君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记得容皓是不是叫了敖霁敖老三,还是羽燕然叫的。沐凤驹和谌文跟叶璇玑的徒弟在联诗,言君玉才知道她原来就叫乔懿,是小乔的乔,司马懿的懿。贺绮罗和卫孺最会灌酒,嫌江南酒淡,偷偷带了靖北的烧酒来,被敖霁抢走不少。言君玉喝醉了,最后躺在萧景衍腿上,看着天上的明月,追着船走。

春日风暖,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他一点不觉得冷,只是忍不住笑。

很快容皓也躺了过来,好在舷板上铺着锦褥,言君玉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给他和赫连。

“好热。”他一听就是喝了烧酒的,还骂人:“敖老三,你给我的什么酒,喝了烧心。”

敖霁很快也过来了,羽燕然也还是胆大,往天子旁边一躺。大家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谁睡了,谁没睡,只听见不远处联句的声音。

“璇玑呢?”容皓找一会儿,又笑起来:“她可饶不了阿鸿。”

他是说小叶相心软,迟迟不整治江南,否则叶家的王位早已经到手了。叶璇玑一来,他不整治也得整治了,不然她可饶不了他。

联句的声音忽然精彩起来,是谁把郦解元叫过去了,多半是沐凤驹,状元郎就这么没出息,打不过就叫师父。洛衡倒是过来了,轻轻踢了踢言君玉:“不孝的徒弟,不给师父让个位置。”

“还是道家好,想梦蝶就梦蝶,想化鱼就化鱼……”容皓一喝醉话就多:“我在塞上,也看见月亮,塞上的沙海,真是无边无际,也有雪原,纵马三百里也跑不到边,想来想去还是儒家,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洛衡身体弱,吹风就有点咳,但郦解元家是江南五大族,家底殷富,做的紫貂以前只是不能穿,现在盖住了,才说出话来。

“小言那天的话,其实很有见解。”他也叫言君玉小言,对谌文就没这么好,总是摆出师父的威严。

“什么话?”言君玉自己都懵了。

“说唐诗的话。”萧景衍笑着摸他的脸:“还有看尽人一生的话。”

言君玉从来不看诗书,开蒙时没遇到好老师,后来到了东宫,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了。谁知道这些年心性成长,明明是兵法格局上的领悟,返回来看诗书,却都看懂了。

“是啊,真奇怪,你说,唐诗怎么写得那样好,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还有那首,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诗里的人早就不在了,村落也不在了,但我读着诗,就好像能看见那景象似的。你说,是不是一首诗就写尽许多人的一生……”

他真是醉了,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说得急起来,萧景衍耐心哄他:“知道了,是写得好。”

“我现在知道容皓你为什么要学诗书了,我看见岸上的人,只是一时,转瞬即逝,诗书却能把这瞬间留住,后人也看得见……”

要是以前,容皓一定笑他“好有出息,难道我学诗书就为了像你一样记下岸边农家的生活?”

但也许是因为闯过了许多风霜,去过了许多地方的缘故,他终于能听懂言君玉的话了。

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趟下江南,终于明白了原来世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么多人,安安静静地过着一生,耕田织布,生老病死,古与今同。正如郦解元极喜欢的那一联“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最终是萧景衍回答了他。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老叶相以前给我解诗,说这个忽是匆匆的意思。”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点点娓娓道来。

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两岸上是他的子民,这船上的每个人,都来自他庇护下的那个长安,都说君主要教化子民,最终也只有他,来解答言君玉这让所有人都沉默的一问。

他说:“其实我们每个人,也不过是史书上匆匆过客,人生转瞬百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其实去日一点也不多,如露水转瞬即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想,只有我们身边的这个人是真的,握着的手是真的。及时行乐,在这样的好时光里,和想见的人大醉一场,才是真的。”

但他从不大醉,言君玉知道。他是萧景衍,他醉起来的样子,也那样安静,眼睛温柔得让人想亲他。

那晚的夜宴到最后,连山川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是最好的景色,最好的时光,最好的江南。

人生最好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水波温柔,天气和暖,花开十里,爱的人都在身边,他可以拥抱所有他想念的人,握着喜欢的人的手,一起等着岁月的痕迹一点点爬上来。

船还在走,杭州还很远,天上月亮这样好,就算唱一夜的歌,醒来也还在江南。就让这艘船一直走下去吧,留住这一刻的时光,抵过今后的许多年,老也老在江南。

这是最好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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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的网络版完结了。

后续有出版,消息会在微博通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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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看完小言,一路来收获了大家很多的关注和善意,评论我也有认真看呀,也谢谢大家的意见。

后续可能会修文,改掉一些屏蔽词和错字这样子,但到今天就算完结了。希望大家多多推荐分享小言呀。

有点伤感,舍不得小言。

新文再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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